20 10月, 2020

狄更斯兩百年後——小說影視化的觀看(中)

Review: Screen Adaptations Of Dickens' Major Works (Part 2/3)

文/Guanda

按:為日後增修方便,以下按原著出版年順序,分為上、中、下三篇(如下表)回顧,本篇為中。


發表年代

中文書名

1837-1843

孤雛淚、少爺返鄉、小氣財神(聖誕頌歌)

1843-1854

馬丁.朱述爾維特、塊肉餘生記、荒涼山莊、艱難時世

1855-1865

小杜麗、雙城記、遠大前程(孤星血淚)、我們共同的朋友


肆、《馬丁.朱述爾維特》(Martin Chuzzlewit)—— 1843年1月至1844年7月(每月連載)

老馬丁.朱述爾維特(Paul Scofield飾)向Mercy(Julia Sawalha飾)oldmansplain謀利的婚姻終將不幸。

  • 1994年影集【馬丁.朱述爾維特】(Martin Chuzzlewit):狄更斯常以人名命名小說作品,轉譯於中文世界常有依情節而加以推廣的新書名,諸如Oliver Twist的《孤雛淚》、Nicholas Nickleby的《少爺返鄉》及David Copperfield的《塊肉餘生記》等,但這部小說相較冷門而未有此待遇——按影集劇情,故事主角(無論祖父馬丁或者孫子馬丁)著墨並不多,倒是壞人的表現刻畫用力:偽君子Seth Pecksniff分別命名自己兩個女兒為Charity(慈善)與Mercy(慈悲),小女兒Mercy嫁給了貪婪致使攤上(詐騙犯與自己的)人命的Jonas Chuzzlewit,為父的Pecksniff之後也在女婿Jonas Chuzzlewit的牽線下投資了詐騙犯而破產。

    這部作品延續了廣為後世傳頌的上一部短篇故事《小氣財神》的批判課題:個人的貪婪、自私。困境在於,這兩個概念鋪陳於此大部頭作品(本劇共有六集)即顯得單薄,故事裡分明呈現出來的社會性問題缺乏琢磨,細緻,闡釋,比如階級所架構的人際關係、貧富差異等;我會認為,這部作品展開並確立出了狄更斯往後小說的世界雛形,其中多數元素尚未性格到位而蘊藏潛力,比方存在感強烈而存在意義不明的John Westlock、詐騙犯Tigg Montague與小男童Bailey之間令人好奇的父子情、卑劣看護工Gamp女士的鬼祟勾當等。

    總之(無話可說),故事中好野人之孫馬丁赴美發展,有建築才能而身無分文的他遠赴「伊甸」,當地瘴癘之氣差點讓他魂斷異鄉,最後還是打道回古老的英格蘭(?)——狄更斯如此設定於造訪新大陸以後的出版作品,佐證他對於訪美一行的失望之情。


伍、《塊肉餘生記》(或譯《大衛.考勃菲爾》)(David Copperfield)—— 1849年5月至1850年11月(每月連載)

哈瑞.洛伊德(Harry Lloyd)飾演主角同窗好友小司棣福(Steerforth)。

  • 1999年影集【塊肉餘生記】(David Copperfield):該影集著實為【哈利波特】人馬締結了早期緣分。由哈利波特演員(Daniel Radcliffe)飾兒童時期的大衛.考勃菲爾(David Copperfield),麥教授演員(Maggie Smith)飾貝采.喬幄(Betsey Trotwood)姨婆,恩不里居演員(Imelda Staunton)飾密考伯夫人(Mrs Micawber)。比較有趣的是,由狄更斯本人血脈真傳的後代哈瑞.洛伊德(Harry Lloyd)飾小衛(翻譯家思果將David Copperfield小名Davy譯為「小衛」)同窗好友小司棣福(Steerforth)。

    (題外話:誰來盤點這些年來,麥教授與恩不里居共同出演了哪些影視作品?)
  • 2019年電影【狄更斯之塊肉餘生記】(The Personal History of David Copperfield):如片名,編劇將大衛.考勃菲爾直接代入狄更斯作者/敘事者本人,並由印度裔戴夫.帕托(Dev Patel,【貧民百萬大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2008年)的主角)主演,惟此片中生母是高加索白人、姨婆貝采.喬幄(Betsey Trotwood)亦是一副慘白臉蛋的蒂妲.絲雲頓(Tilda Swinton);就算為了多元,這種膚色正義怎麼觀看都啟人疑竇。其餘人馬,密考伯先生(Mr Micawber)是【神秘博士】(Doctor Who)第12任博士的Peter Capaldi飾演,貝采.喬幄姨婆之腦子有洞的友人狄克先生(Mr Dick)是【一家之鼠】(Stuart Little,1999年)的爸爸休.羅利(Hugh Laurie),並由帥哥卻自帶陰鬱邊緣體質的班.維蕭(Ben Whishaw)出演壞心的烏利亞(Uriah Heep)。一干大牌演員加盟之下(演技整齊優秀),我卻有些難以享受這個改編——有失維多利亞時期風采(過度明亮的色彩,簡直法國古裝喜劇),且融合狄更斯與大衛.考勃菲爾兩種人設有待更細緻的操作,成品看起來仍舊太硬要了(自傳性質與自傳本質總是another story!)。


個人推薦:將狄更斯作者本人與特定作品連結妥善的例子,是由才華洋溢的丹.史蒂文斯(Dan Stevens)所主演的【聖誕頌歌】(The Man Who Invented Christmas,2017年)——並非《小氣財神》aka《聖誕頌歌》的原著改編,而是關於狄更斯如何寫成此原作,表彰狄更斯召喚角色活靈活現的能耐;可惜,台灣片名奇糟無比,遠不如直翻「發明聖誕節的男人」真確切題也更引人好奇才是。


陸、《荒涼山莊》(Bleak House)—— 1852年3月至1853年9月(每月連載) 

吉莉.安德森(Gillian Anderson)飾德洛克夫人(Lady Dedlock)。
  • 2005年影集【荒涼山莊】(Bleak House):當初一看就入坑,迅速場景剪接下的奇特敘事節奏,根本一齣八點檔大戲。由吉莉.安德森(Gillian Anderson)出演心懷秘密(啊就只是是有私生女)而美豔的德洛克夫人(Lady Dedlock),如此詭祕(難搞)——無縫再接演2012年【孤星血淚】(Great Expectations)裡的Miss Havisham。由【權力遊戲】(Game of Thrones,2011-2019年)中獅子家族掌門老爸Tywin Lannister演員查爾斯.丹斯(Charles Dance)飾演利益薰心而沒好下場的律師特金霍恩先生(Mr Tulkinghorn),怪人(?)格皮(Guppy)則是英劇怪人專業戶演員柏恩.高曼(Burn Gorman)(但他其實是美國洛杉磯好萊塢出生的人……)。

  • 《荒涼山莊》原著白描氛圍的功力極高,是很引人入勝的閱讀體驗。我於日後閱讀石黑一雄《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時,總在腦裡圖像裡混淆以為Dedlock的宅邸就是爵爺的宅邸,十分有趣。
    天還沒亮,我就起來穿衣服了,看看窗外,發現蠟燭向兩座燈塔似的反映在漆黑的窗戶玻璃上,然後看到窗戶外的一切仍籠罩在行將消逝的茫茫夜色之中,再去觀察這一切在天亮時的變化,那的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晨景逐漸顯露出來了,窗外的景色也展現無遺;昨夜的風就在這黑洞洞的地方徘徊著,就像我緬懷身世時那樣纏綿悱惻;我一發現這些在我睡覺時就已經環繞在我周圍的陌生景物,就感到非常高興。起初,這些景物在濃霧裡很難辨認,而在它們上面,最後幾顆星星也還閃著微光。在那欲曙未曙的天色消逝了以後,景物開始迅速擴大,內容也充實起來了,我每看一眼,都會發現許多東西,夠我看上一個鐘頭。就在這不知不覺之中,我的蠟燭成了唯一不能和清晨相協調的東西,房間裡那些陰暗的地方都明亮起來了。晨光朗照著宜人的景色,其中最突出的是那古老的修道院教堂,這個教堂和他那雄偉的尖塔投下了一長串柔和的陰影,似乎和他那崢嶸的外觀不大相稱。可是,就在這崢嶸的外觀中(我希望,我明白了這一點),也往往會產生出潛移默化的影響。(第八章、遮掩許多的罪,黃邦傑、陳少衡、張自謀譯)
  • 【荒涼山莊】的情節係就冗長遺產「訴訟」如何消耗一個人的青春,作出嚴厲的控訴;日後,我在讀卡夫卡《審判》(Der Prozess)、《城堡》(Das Schloß)時感到似曾相似,以為狄更斯實在先進,不愧是他本人出社會第一份工作的真實歷練——【荒涼山莊】中德洛克夫人(Lady Dedlock)的祕密情人就是一名落魄的法律文件謄寫員,其字跡遂成了往後的事端,憑揭一樁生平底細……。台灣作家張惠菁在《蘋果日報》的專欄提到,美國大法官Ruth Bader Ginsburg(RBG)的傳記中寫道,RBG曾於康乃爾大學修過小說家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歐洲文學課,特別記得納博科夫所談的正是《荒涼山莊》。

特別介紹:Alun Armstrong這位劇場演員可能長相實在太過維多利亞時期怪人(?),儼然成為狄更斯戲劇御用:2012年【荒涼山莊】中飾演警探布克特(Bucket),2008年【小杜麗】的Flintwinch(片中還是雙胞胎),2005年【孤雛淚】的地方法官范先生(Magistrate Fang),1999年【塊肉餘生記】的裴格悌大爺(Dan Peggotty)(船型屋屋主aka小衛家幫傭裴媽的哥哥),1999年【孤雛淚】的Mr. Fleming(奧立佛的外祖父),1982年【少爺返鄉】(The Life and Adventures of Nicholas Nickleby)的Mr. Wagstaff。


柒、《艱難時世》(Hard Times)—— 1854年4月1日至1854年8月12日(週更於《家常話》)

James Harthouse(Richard E. Grant飾)雨中激吻Louisa Gradgrind(Beatie Edney飾)。

  • 1994年影集【艱難時世】(Hard Times):懷舊在於彼時改編的古典雅緻,台詞與運鏡深具文學性與劇場感。劇情簡單,角色數量更是罕見於狄氏作品中的少;焦煤城內,一戶人家的母親癱瘓於沙發椅上,擔任教師的父親則熱衷於實驗性教育,口口聲聲唯獨理性與事實,從而教養出問題姐弟,好在另外收養於馬戲團的少女西西因天資不足以教化而能保有正常人性——長大後,姐姐因對人生缺乏指望,遂了好賭弟弟之願嫁給父親友人、長她三十歲的血汗工廠老闆,往後姐姐外遇了一名對世事感到各種無聊的保守黨議員,同時間,弟弟偷盜了血汗工廠老闆的錢、還想嫁禍給倒霉的失業工人,弟弟最終靠著馬戲團從利物浦偷渡出國。

    由於子女失控下場,父親幡然醒悟自己偏重腦袋的智慧,忽略了心的智慧。本劇讓我困惑的是,已婚的姐姐總算因為情竇初開而從無慾的人生甦醒,就外遇一事的發生,跑回娘家約莫是有些新鮮而有些驚惶,馬戲團少女西西卻多事地跑去找愛上姐姐的保守黨議員,要他承諾離開姐姐,而這位剛在雨中激情擁吻姐姐並對人生始生動力的保守黨議員經此(一位笨少女)一番勸說,竟也就聽話打包遠遁尼羅河騎駱駝(?)。各種各樣的情感障礙真才是本片唯一的艱難時世了。

  • 狄更斯善寫無愛的婚姻,一再代入角色以訴說他本人婚姻的不幸。


狄更斯兩百年後——小說影視化的觀看(上)

Review: Screen Adaptations Of Dickens' Major Works (Part 1/3)

文/Guanda

緣由

賦閑在家,綜整起自己近年觀看狄更斯影視作品的心得。

狄更斯小說的中譯本在台灣並不齊全,即使有也不少是委外於中國翻譯,台灣本地倒是在近幾年接連出了幾本少聞的散文,我曾於碩班「班雅明專題」課上以陳信宏所譯的《非商業旅人》(The Uncommercial Traveller)為分析文本,但即是出身外文系的授課老師也首次知道狄氏這本著作而感到好奇,其他台版狄氏散文譯作如《聽狄更斯講耶穌》、《狄更斯講英國史》等。

也就是說,就狄更斯的小說作品的認識,我常常首先只能接收到的便是影視改編內容:除了狄更斯對某節日的偏執發明,成就「聖誕節」檔期的好萊塢影視,主要是BBC古典戲劇系列的影集(正版管道多虧有「得利影視」的引進)。如此先影視而後原著的反向閱讀,其實也有好處。在於狄氏小說當初多係以連載形式發表於報刊雜誌,日後才輯結成書,不免長篇累牘,一時要能凝神讀畢頗具挑戰;而今一旦觀影經驗在前,便有情節期待在先,書裡的字句串連便不只是路過的伏筆,而為處處機鋒的示意,閱讀起來有些假性洞悉的默契與快意。

話說回來,狄更斯筆觸原有時代地域的風采終究無可取代,我仍盼台版中譯本的日漸齊全,因為有心出版方總是詳加考據,甚至附錄後人註解,現代讀者所能擁有的樂趣只會更多:看書以後再回頭看影視,輒能發絕影視改編的設計如何「反映」,尚且不提不同媒體形式的表現各自擅長之處,心意更在於新譯者、新製作團隊如何以今日口吻講述一部從前的故事,我們自能從往昔的情節裡探見時下的聲音——來自時代的歷史性返照,經典也因此為經典,傳述不輟。

按:為日後增修方便,以下按原著出版年順序,分為上、中、下三篇(如下表)回顧,本篇為上。


發表年代

中文書名

1837-1843

孤雛淚、少爺返鄉、小氣財神(聖誕頌歌)

1843-1854

馬丁.朱述爾維特、塊肉餘生記、荒涼山莊、艱難時世

1855-1865

小杜麗、雙城記、遠大前程(孤星血淚)、我們共同的朋友



壹、《孤雛淚》(Oliver Twist)——1837年2月至1839年4月(每月連載)

Oliver Twist(Barney Clark飾)前往倫敦沿途金黃的鄉村景色。

有心,街市的台階也可以為龍椅:朕乏了。

  • 2005年電影【孤雛淚】(Oliver Twist):導演是知名的戀童癖罪犯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小童星的確美顏,但他實在太常發獃放空,一副(朕乏了心已累無言以對,也誠然一路波折疲勞,似乎不能說不行。本片由作曲家瑞秋.波特曼(Rachel Portman)配樂。

  • 我有稍微看過已為經典的1968年音樂劇版【孤雛淚】(Oliver!),但我對歌舞片敬謝不敏——身為需要開靜音看【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2012年)的觀眾,希望電影角色要說話就好好說話,邊說邊唱的路數,唯有迪士尼公主可以勝任。


貳、《少爺返鄉》(Nicholas Nickleby)—— 1838年4月至1939年10月(每月連載) 

Nicholas(Charlie Hunnam飾)營救Smike(Jamie Bell飾)。

Smike(Jamie Bell飾)死於Nicholas(Charlie Hunnam飾)懷裡。
  • 2002年電影【少爺返鄉】(Nicholas Nickleby):奶油小生時期的查理.漢納(Charlie Hunnam)飾演男主角Nicholas Nickleby、膠原蛋白仍舊滿盈的安.海瑟薇(Anne Hathaway)飾演女主角Madeline Bray,本片大壞蛋aka男主角叔叔Ralph Nickleby直至臨終方知親生兒子正是他惡劣對待的跛腳小弟Smike則是馳名國際、以【舞動人生】(Billy Elliot,2000年)榮獲英國金像獎影帝的童星傑米.貝爾(Jamie Bell)。腐感在於,Nicholas承諾並不遺餘力地營救Smike,片尾Smike幸福地死在Nicholas懷裡;安.海瑟薇的介入作為少爺本人的人生實踐(成家)淪為一枚電燈泡。本片亦是瑞秋.波特曼(Rachel Portman)作曲配樂。


  • 可惜的是,常在現代翻譯小說中讀到外國小孩有多愛《少爺返鄉》,惟其原著小說至今在台未有譯本,個人喜歡《少爺返鄉》勝過《孤雛淚》。

Rachel Portman很偷懶,【孤雛淚】、【少爺返鄉】兩部配樂庶幾近乎;但私愛【少爺返鄉】一些,可惜後來Spotify下架(唱片公司終於發現?)。



參、《小氣財神》(或譯《聖誕頌歌》)(A Christmas Carol)—— 1843年

Scrooge同事將聖誕節搞錯成萬聖節。

  • 2009年電影【聖誕夜怪譚】(A Christmas Carol):迪士尼動畫片。由金.凱瑞(Jim Carrey)配音男主角史高治(Ebenezer Scrooge)。該版蠻好看的,當為聖誕節賀歲片。

  • 2019年影集【小氣財神】(A Christmas Carol):稱是暗黑版(真心就只是「成人」風格)。由蓋.皮爾斯(Guy Pearce)出演史高治(Ebenezer Scrooge)。此版是湯姆.哈迪(Tom Hardy)擔任執行製作,能見其施展於【禁忌】(Taboo,2017年)的詭譎風格;但私以為可再斟酌一些,畢竟「童稚未泯」是狄氏很重要的寫作風采。



09 10月, 2020

恍惚於《夢外之悲》的時代返照

2014年,Katie Mitchell多媒體改編《夢外之悲》
(圖片取自Melanie Wilson網站)

一、 

出於無助,她故作姿態,卻又自我厭倦。她敏感、易受傷害,卻以謹小慎微、費心過頭的自尊來掩飾,在這樣的自尊底下,便是最微小的傷害,也會馬上令她驚慌失措,一張無助的臉往外望。要貶低她是很容易的(彤雅立譯,頁53)。

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夢外之悲》(Wunschloses Unglück, 1972)


這樣冷峻的文字,殘忍而精確,精確而殘忍。

但該如何是好。《正常人》(Normal People, 2018)裡的康諾亦是如此,你也許也是。 


二、

寫作並不像我打從一開始相信的那樣,是對人生某段已經結束的回憶,而是以句子為形式,對記憶展開一場持續的大驚小怪,而句子還宣稱自己保持了距離。

當然,描述純粹是一種回憶的過程;它無法為下一次的回憶驅趕走什麼,只是讓人在恐懼的狀態中,能試著盡可能地以貼切的文字表達,從中獲得一些樂趣,並從驚恐之中製造出回憶的幸福。

白天,我常覺得自己被觀察著。我開門察看。每個聲響都被我當成一種襲擊(彤雅立譯,頁120-121)。

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夢外之悲》(Wunschloses Unglück, 1972)。


彤雅立的翻譯很好讀。我個人喜歡《夢外之悲》勝過《守門員的焦慮》。同樣在體會人的安生,我更觸動的是《夢外之悲》所理解的狀態;我也認為,我們這代人可與之深切共鳴:在於加速的社會性,時代精神幾經更迭,短瞬一生備嘗光景移星的滋味,入夜即蒼老,醒轉卻也迎來新生,竟也同故事主人翁(作者自殺的母親)流連自處於歐戰(意識形態也好,國族情緒也罷)擾攘的境遇——我們個體的歲月一次又一次無可避免地戴上「新」面孔,總是重新振作,卻也屢次被擊潰,直至疲倦與死亡的博弈終於真正結束。




23 8月, 2020

說辭。借自【The Legend of 1900】

《海上鋼琴師》劇照

那麼多城市,根本讓人看不到盡頭,盡頭在哪裡?拜託,能讓我知道哪裡才是盡頭嗎?


當時我站在舷梯向外看,覺得一切都棒。穿著那件駝毛大衣,感覺充滿自信,我準備好下船了。說真的,那並不是問題。


不是我看到的東西阻止我,麥克斯。而是我看不見的東西。你懂嗎?是那些我無法看見的。偌大的城市,綿延無盡,但卻沒有盡頭。根本沒有盡頭。我看不見的,正是一切結束的地方,是這個世界的盡頭。(It wasn't what I saw that stopped me, Max. It was what I didn't see. Can you understand that? What I didn't see. In all that sprawling city, there was everything except an end. There was everything. But there wasn't an end. What I couldn't see was where all that came to an end. The end of the world. )


拿鋼琴來比喻吧,鍵盤有始,也有終,88個鍵就在那裡,這錯不了;它並不是無限的,但音樂卻是無限的。我能在有限琴鍵上演奏出無限的音樂。我喜歡這樣,我也應付得來(I like that. That I can live by. )。


但當走過舷梯之後,前面會有……人生成千上萬的琴鍵,那是真實且沒有盡頭的,麥克斯。那個鍵盤是無限大的。當琴鍵無限大,就無法在那鍵盤上演奏出音樂;那不是給凡人彈奏的,那是屬於上帝的鋼琴(But if that keyboard is infinite there's no music you can play. You're sitting on the wrong bench. That's God's piano.)。


老天啊,你看過那些街道嗎?僅僅街道就成千上萬條!一旦上了岸你又該如何選擇?去愛一個女人,去住一間房子,去挑選一塊可以讓你擁有自己風景的土地,最後挑一種死去的方法。整個世界讓你喘不過去,你甚至不知何時才會結束,何處才是盡頭,太多的選擇怎不讓人精神崩潰,怎能讓人活得下去。


我出生在這艘船上,與這世界擦身而過。每回上船的僅有兩千人,不過這裡充滿了希望,但這夢想僅存於船的船尾之間。(I was born on this ship. The world passed me by, but two thousand people at a time. And there were wishes here, but never more than could fit on a ship, between prow and stern. )


用有限的琴鍵奏出自己的幸福,這就是我學會的生活之道。


陸地,對我而言,是艘太過龐大的船,是個太漂亮的女子,是條太漫長的旅程,是瓶太濃烈的香水,是篇我無從彈奏的樂章(It's music I don't know how to make.)。


我永遠無法捨棄這艘船,我寧可捨棄自己的生命,反正對世人而言我不存在。除了你,麥克斯。你是唯一知道我在這裡的人,但畢竟你是少數,你最好習慣這樣。朋友,原諒我,我是不會下船的。


看不見去處的前往,又如何能抵達?

想不透事件發生的目的地,啟程可教人惶然。

如此迷惑而明白,如此擊中而坦誠,如此可作為自己人生的註寫。


***

《海上鋼琴師》劇照







突然明白,自己這種人,終其一生只會適合一件事。如此可能的幸福,只發生於一方天地,其範圍剛好讓路過的人駐足,並能憑藉那樣擦身的時間,交付眼前心底的音樂,流連及其心底。

成就是屬於可被多數人轉述的故事;但說真的,不是不在乎,我只是無從想像。更願在茫茫人海中有一個專屬的席次;我可以,我也喜歡,那樣就好。


12 8月, 2020

《正常人》書摘:世代證詞與個人抗辯

午後開始下雪,厚厚的灰色雪片飄過窗前,融化在碎石地上。周遭的一切不論視覺或氛圍都賞心悅目:教堂裡污濁的氣味,課堂之間想起的對講機微小鈴聲,還有那黝黑陰森的樹木,矗立在籃球場周圍宛如幽靈。日常作息緩慢進行,在新的白底藍線條紋紙上,用不同顏色的筆抄寫筆記(頁26-27)。

兩人交談的時候,要是他暗暗決定不提某件事,梅黎安通常不到一兩秒鐘就會問:「怎麼了」。在他看來,「怎麼了」這三個字寓意深遠:不只是因為她精確地察覺到他的沉默,所以提出疑問;而且也代表了她渴望和他毫無保留地溝通,因為擱在心裡沒說的話會成為他倆關係的障礙。他把這些全寫下來,一個個包含著許多獨立子句的冗長文句,有時候還有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分號,彷彿想用文字把梅黎安如真如繪記錄下來,留待未來回味。但接著,他就把筆記本翻過新的一頁,如此一來他就不必面對自己寫的東西了(頁36)。

他終究還是憐憫她的,但她拒絕了他。說起來她也替他覺得難過,……。對於他這個理當平凡且健康的人來說,這個事情的嚴重性遠大於她(頁81)。

然而,他逐漸覺得不解,為什麼同學們的討論內容都這麼抽象,欠缺文本的細節,最後他終於明白,這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都沒真正看書。他們就只是每天到學校裡來,慷慨激昂地辯論著他們根本沒讀過的書。如今他已經知道,他的同學和他不一樣。對他們來說,發表意見,信心滿滿地加以陳述,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們不擔心自己在別人眼中顯得無知或自負。他們並不笨,但也不比他聰明,他們只是以另一種方式遊走世界。他很可能永遠無法真正瞭解他們,而他也知道,他們永遠不會瞭解他,甚至連想嘗試一下的意願都沒有(頁87)。

我多希望自己可以永遠和其他人站在同一邊,她說,那樣我的生活就會容易多了(頁170)。

換言之,她是個和善的人,康諾慢慢瞭解到,他其實喜歡和善的人,他甚至希望自己也很和善(頁205)。

梅黎安身上的野性一度影響了他,讓他以為自己和她一樣,以為他們都有同樣難以言喻的心靈創傷,無法真正融入這個世界。但他從未有過像她那樣的創傷,只是她讓他以為自己有罷了(頁212)。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毛病,梅黎安說,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樣。

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冷淡遙遠,彷彿是她講話的錄音,在她離開或啟程前往某地之後才開始播放(頁226)。

她努力想成為一個好人,但在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是個壞人,墮落、有毛病的壞人,她努力想表現得正常,想表達正確的意見,說出正確的話,但這些努力都只是為了掩藏在內心的那個自己,她邪惡的那個部分(頁297)。

她身上有種令人驚懼的特質,彷彿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填不滿的洞。就像你在等電梯,但電梯門一打開,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黑得嚇人的空洞電梯井,門開開關關,但你看見的永遠都只是這個可怕的黑洞。她缺乏某種與生俱來的本能,一種自衛或自保的能力,結果反而讓其他人難以理解。你往前逼近,以為會遭逢抵抗,結果你面前的一切就這樣崩塌殆盡(頁306)。

Normal People by Sally Rooney, 2018(李靜宜譯,2020)

你很難確定自己究竟要不要喜歡這樣的作品。

彷彿流水帳或者即是病歷本身,按時序以誌的文字不斷逼近而精確的證詞。所以這真是時代的癥兆,發作為整世代人的狀態嗎?你介意的是,最終還是走向了個人意義的心理治癒。問題是,明知故犯是沒有出口的;神經質而堅強不能,易碎得無地自容。

B 洞悉了。開始是從梅黎安的姿態認作你,但往後翻頁同拉長鏡位,過肩平移轉至主觀鏡頭,她目光裡真正映照出的其實是康納,他才是你;相反地,梅黎安才是拯救一般的存在,她以自身病理化的乖張合法化了康納的無所適從——崩潰而不能自己的人只會是後者。自始至終,衷心回應,害怕辜負,以成就別人期許或者世道規範為生存依據的就是你;他跟你一樣,覺得現在為止的一切都太艱難了,然環睹周圍各種徑直履行的常人,與其怪罪這個世界的困境,追索終極的理由,毋寧癥結還在於不夠格的自己——是以如此相信,如能「正常」,是不是也就可以容易了?

為了追求正常而失控,懦弱嗎?誰又能擁他入懷呢?你也曾想。

《正常人》書封(時報)


21 7月, 2020

別看「記者真心話》媒體亂象 公視P#君竹講給你聽」

不樂意內嵌文青覺醒的文創周邊(讓觀者自我感覺良好的「媒體素養」贖罪券,有看有保庇?),僅存連結為證:

用新聞台打口水戰! 老闆最愛自媒體♥ 【記者真心話】 Vol.5

方姓主持人自己搶先站上一個道德制高點,假中立又師心自用,別人遂都是白痴了。

從前,我們學古典新聞總說閱聽人平均程度為國二。但這條懶人包型雞湯影片(將問題簡化再簡化)大概認定電視新聞的觀眾都是小二生。

若依方先生的跳接邏輯(鄉民做夢式)照樣照句,紐時、CNN天天罵川普挺拜登,肯定是財團老闆的手伸進去,將媒體當作自己的粉專,美國記者終究沒有真正的新聞自由(嗯?)。

(題外話:您自己能不能先定義什麼是「自媒體」?那您這個頻道算不算公視的自媒體?以及,到底這個牆國商用術語為什麼能在各種實務界如此無入而不自得啊?)

今夕何夕,從數位喊到後數位的網路昌明年代,竟還有人懷舊地秉持「電波頻譜稀有論」觀點,加以認定「廣電媒體」基於公共利益而只好(/能)中立分配各方勢力嗎?是否請身為同輩的您環顧一下具體的現實脈絡,此時此刻,大家(/您本人)主要的新聞資訊取得是電視新聞嗎?電視新聞的影響力還真是眾人幻想得那般永恆巨大嗎?那其他「平面/電子媒體」算不算新聞來源,他們要如何分配或歸納勢力範圍?前幾日臉書河道上一片數位哀悼三浦春馬的聲量難道是來自電視新聞嗎?

(一覺醒來回到上世紀)

上世紀的理論要不要更新?今日的媒體環境需不需要好好認知一番?

眼下,您還在嘴電視新聞。豈不比長輩還要lag,他們都在用LINE分享來路不明的假新聞了呢。

承您思路斷言,「廣電新聞」(雞婆地幫地圖炮的你畫箭靶範圍好了)癥結點是財團,然後症狀是政治立場,所以藍綠各打五十大板,最終指向唯有中立才有真正的自由。(這邏輯套接大家都覺得順理成章?)

所以,地球上哪一個國家的新聞媒體沒有「政治勢力」(其定義範疇為何)涉入?您是否稍微讀過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文獻(爬梳各國歷史脈絡,分述諸如西歐、南歐、美國、日本、南韓等不同淵源情狀的傳媒與政商關係)?

主打實務經驗而要您靜下心來讀書,太難了嗎?那我們討論職業倫理。

最讓筆者詫異的,莫過於您含沙射影地指控個別新聞工作者的「guts」(切莫同您批判的主流媒體躲在引述網友的說法後以卸責)。您已可證實主播張雅琴受電視台老闆指示不去報導某事件了?出家尚可還俗,惟您主張,新聞工作者不能生涯轉向從政?甚至,您認為新聞工作者不該也不能同時加入個別政黨(新聞自由高過個人自由——《憲法》第十四條結社自由,敢係按呢)?

再回頭思考您的影片訴求。私以為,問題在於,您企圖探討結構問題,卻錯誤而廉價地操作起名人的名利風波,射箭畫靶——這種流量蹭法,十足小報格調。

(無所謂事實關聯的真確)帽子扣好扣滿,口氣益發堂皇岸然;內容無非陳腔,腳本一逕操作膝跳反應,渾然忘我地演示電視感官主義——這副老成油氣面孔(責難口吻,凜然姿態,曉以大義的情調)似曾相似,正是周楚除害那樣自婊了,唯獨扮小清新入魔的您顯然病識感闕如。到底就是一個販賣自我感覺良好的人,連自己都騙了。

其中的立論前提實是各種站不住腳,筆者就只揀一點批,有立場根本不是問題。您「直覺」(學院中人卻與公園裡下棋阿伯異口同聲!反正就是「為富不仁」不是嗎?)以為媒體老闆賺錢是靠立場/選邊站?恰恰相反——當下,做新聞沒立場(即您最愛的「中立」)儼然全球化資本主義的環節,正所謂「和氣生財」,一如美聯社[註1]那樣的上游資訊機構,追求意識形態的真空(這當然也是一種意識形態就是了),裨益廣泛而毫無顧忌地兜售各方人馬[註2]。然,真正落實言論自由的媒體環境難道不是各擁所宗/各說各話,方能互相制衡與監督——「真理/真話」才有辨明的機會,一派「和諧」又何庸對話?就實務的經驗論,沒有立場就沒有觀點;沒有觀點無非只是佯裝討論/表演對話的形式,除卻某種自我感覺良好(常見兩(多)面並陳的呈現/模樣,比方請反同人士來「有話好說」,真是一個台性)其實毫無意義(您總得衡量價值高低,揀擇一個方案、傾向一個更正義或至少正確的立場來處事吧)。

假立場說嘴,不過行草船借箭之實——藉著陣營之間的宿讎來為自己的正當性打雞血,以回頭攻擊線上的工作者——這種無聊激憤而不知所云的過敏反應,委實文青。

至於如此不齒財團,身為一個認真「左派」(抑或此詞如今已費解地由范氏一幫(編譯系)國際新聞狂粉透過超譯混淆等同為「自由派」?),為了面對開門就燒錢的電視台錢坑,您就應該古典地倡議向台灣民眾收取月費或年費來辦一個台版BBC(值得一提的是,政大修習通傳法課上,前大法官之子、法律系教授曾言,公視今天這種素質他繳不出來),祝福您。

認真希望您能在台大新聞所花些時間讀書,而不是花人民納稅錢在公視當網紅。


P.S 看到同溫層轉傳這部影片,真是可悲。大概這個圈子的人彼此都認識,根本不容許誰講一些真話(誠哉他結語「包含對你不利的真話」,至於「說真話」到底跟「愛台灣」又怎麼牽上因果關係我也毫無頭緒(順藤摸瓜整部腳本就是莫名其妙的邏輯硬扣到底到讓人放棄思考。。。


[註1] 1848年,紐約報業利用電報技術聯合成立「美聯社」(Associated Press, AP),為能服務不同政治傾向的報紙,在搜集新聞上抱持「客觀」報導立場。

[註2] 客觀、中立作為一種原則,起因於「好賣」,用來對記者的報導進行規範與檢視,使報業經營者不用擔心趕跑讀者,同時也討好廣告主。(關於這種「中立內容」的極致,眾人可以想想所謂的三機/器新聞,網路瀏覽器、行車紀錄器、街口監視器,是哪一家台灣電視台的心頭好,然後東森是不是收視率冠軍。)




13 6月, 2020

對國際政治說壞話

按後現代立場論事,問題本身並非全球的,而是問題被全球化了,各國內政遂成為全球事件——外部化而超乎了國界,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負責,需要負責。
我們這代人鄙夷結構。凡稱結構,即非個人可以負責/可能歸責於個人的範疇。全球化模式,正是將問題提升到結構層次,彷彿看得見,但無法觸摸/解決——畢竟沒有國家能夠「單一」地負責,例如EU、WHO、世界銀行這類巨碩空無靈壓一般的集權存在,言必稱,對話、開放、合作;久之,它們習於視而不見個體的病灶,甚至堅決反對,針對個體作出(負責任的)評斷——唯恐被控,歧視;它們毋寧一次又一次宣言,任其形狀,虛浮,飄渺,似乎無人之境。
結構,或者在全球地理的行政尺度上,作為國界。本該是我們可以發力的對象。對象才是施為者,能動性、可行性、機緣的權力主體。
與疫情爭烈的種族議題。誠Banksy明言,終究是白人的問題(“This is a White problem.”),我們尚且得置外而明確地感覺到,那是「黑白問題」,甚至切入槍枝政策等本土脈絡的理解,那是「美國的黑白問題」。其他有色人種,乃至其他國情如何介入?本島「知識型」(第三世界終究以技術型為主但不見長)教授、「覺青」podcaster、美國土身土長的「華裔」大學生(中文版連署書奇妙地銜接到「東亞病夫」修辭的國仇家恨),或者亦曾被黑人歧視好一番的中國球星傑瑞米,仍須(我們善良地假設有此「必須」好了)在此話題上站隊,心懷異己地發言。這就是全球化的魔力。
進一步來說,聲援抑或「成為」(通常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事件內部的人,是對「感同身受」的宣稱或要求的差別立場——假裝這是同一碼事的人,是對自身立場本身的不誠實或不成熟。在香港黑警與#BLM兩事件可以看出差別;很正常地,島民恰好與第一世界立場相對的。太多人混淆這個前提,只在乎發言,而不在乎發言位置,雙方皆有所不解,氣憤——我則因此氣憤。發言位置不如發言內容重要,目的地比出發點要緊,不問出身只管選邊——這無疑是一種全球化情結,積極地抹除地域與個體的原生連結;畢竟任何連結都唯恐遭控,歧視。
(但譴責偽善於利害折衝的機會主義份子如國王詹姆士,則殆無疑義,此乃真正歧視——在他眼中,港人及各種各樣遭中國迫害的人doesn’t matter。)
在全球化構造的虛擬實境共同體中,執迷於說不清而關鍵的「遠景」,使得好高騖遠的侈談風氣蔚為主流(大白話就是「政治正確」)。與此同時,權力/責任真空的「國家」除了「說法」無事可「做」,溝通對象大而無當(一片空谷跫音)的個人則無止境地消耗在數位燭光的擺拍。社會呢?由各種身份(比如政治上的「公民」)集合而成的社會,早已作為結構的實現/現實而被全面否定掉了;因為我們只在乎誰是誰,而非誰是什麼身份——唯恐後者也算是,歧視。
關於性別的身份政治,抑或如今只能空一格挪抬地談論「性別」?深櫃恐跨《哈利波特》創生者甘犯一等眾左文青,眾叛親離(#白人好忙)。無奈的是遙看這些對質語言,淪落名利場的混戰而廓清無望。私以為,流動是對於非片刻狀態的歷/總時描述,關係裡的個人仍可也應該具備性別與性向——但似乎在激進主義的標舉下(佈滿「歧視」地雷),「差異」 /「細節」愈來愈不可談述,對於那些無意、無法理解的沉默大眾,唯有走向不由/容分說的模糊性這條「正確」道路,難道這樣才真正精確而「自由」了?——某種戰後華人美學(「亞洲價值」旗幟升起)的既視感,召喚大東亞共「儒」圈最高品質,不言、不聽、不看,彷彿不存在而恍惚和諧,共識在於沒有共識,按呢敢好(án-ne kám hó,華語:這樣好嗎)?
所以時值陣雨無用地澆淋燒灼的鬱悶六月初,高雄人(沒錯話題就是這麼截然而瞬然地抵達了邊緣島國的沒落港城)能夠藉由集體憶起(reacll)以展現「市民」之身份政治的意涵(或者對照聲稱這是「民粹」),撤回(recall)一年以前低級而駭人的決定。如此撥亂反正,拳拳到肉,委實反全球化到不行,我真是(出乎意料地)佩服不已。這是一起純屬本土個案,2020年國際情勢下的小確幸。
小確幸真是地震、颱風、祖國三大災害環伺下島國仍得維繫下來的本命特產(無誤)。
自由,真正的自由是,甘願我們每一個人對能為自己的身份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