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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31

《青春末世物語》:溫柔說再見

《青春末世物語》劇照

對我來說,《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2024)中富美堅守高義而咆哮:「缺乏聯想力。」真是一語道盡這個愚騃世道下芸芸眾生讓人失望透頂的關鍵素質。

笑死人的理由,卻被大多數人買單。遂使那套濫觴於中國的社會信用監控系統,挪用,移植,實施於日本高校,異常事態終究全面常態化。

有人反抗。有人談戀愛。有人在自己的生活中掙扎不已。

大環境混沌,不難理解悠多的處世之道,一頭栽進專屬自己的熱愛之中;但那樣的幸福,誠如(其實也頗具設計天賦的)阿太直言,唯有坐擁音樂稟賦的悠多可以收穫的——「平庸」如我們無法承擔被體制開除/驅逐的風險,只能捲起袖子、蹲踞牆腳,再不甘願也要低頭認份地去收拾遭令清空的社團教室,親手刮除那殘餘的夢境遺跡。

這部電影的政治主題不言而喻。電影中虛構但明確有所本的鬼頭首相,當然是在批判全球極化而猖獗的右派川普領導主義(i.e.安倍),對照這廂國際化音樂社員間純粹無比的友愛圖像。

但視角向著現實之時空逼近。小幸的身分窘迫像是一根針愈加鑽插在他與悠多的竹馬情誼中,益發痛楚;小幸難堪叩問,長大以後才認識的悠多還可能做成朋友嗎?在這之前,他也幾番當面質問,悠多你難道不能多想想嗎。他們對待彼此的溫柔能有多長呢?我不免有些挑釁地想,小幸若非一名尚未歸化的在日韓裔,而是一個血統純正的日本孩子,他自己可就會「多去想想」嗎?

——且事實證明,悠多「為了他」甚至可以什麼都不想的。

其實,我以為,無論左、右派,「身分政治」已然是一個浮濫藉口,道貌岸然地暗渡陳倉種種無恥剝奪,從而無視,系統性地犧牲掉所有無關的,渺小的,邊緣的存在及其意義,以穩固掌權者之間的利益輸送網絡。

這套體制就橫亙在日常的軌道之間,校規獎懲之間,他倆之間。

悠多找不到人跟他一起運送最後一項器材,四處尋覓的鏡頭特別落寞;你猜怎著?還是小幸主動找上了他。即使暗夜相伴,他們依舊遇上了公權力的找碴,小幸不願悠多惹事,稍加安撫,獨自跟警方走了。

可不可以說,他們離開了對方,終究是為了守護彼此。

這齣物語讓人想要相信,自始至終,即使揮別在結束那一刻,天橋上兩人的友愛,仍舊帶往了各自的未來。 

2020/08/23

說辭。借自【The Legend of 1900】

《海上鋼琴師》劇照

那麼多城市,根本讓人看不到盡頭,盡頭在哪裡?拜託,能讓我知道哪裡才是盡頭嗎?


當時我站在舷梯向外看,覺得一切都棒。穿著那件駝毛大衣,感覺充滿自信,我準備好下船了。說真的,那並不是問題。


不是我看到的東西阻止我,麥克斯。而是我看不見的東西。你懂嗎?是那些我無法看見的。偌大的城市,綿延無盡,但卻沒有盡頭。根本沒有盡頭。我看不見的,正是一切結束的地方,是這個世界的盡頭。(It wasn't what I saw that stopped me, Max. It was what I didn't see. Can you understand that? What I didn't see. In all that sprawling city, there was everything except an end. There was everything. But there wasn't an end. What I couldn't see was where all that came to an end. The end of the world. )


拿鋼琴來比喻吧,鍵盤有始,也有終,88個鍵就在那裡,這錯不了;它並不是無限的,但音樂卻是無限的。我能在有限琴鍵上演奏出無限的音樂。我喜歡這樣,我也應付得來(I like that. That I can live by. )。


但當走過舷梯之後,前面會有……人生成千上萬的琴鍵,那是真實且沒有盡頭的,麥克斯。那個鍵盤是無限大的。當琴鍵無限大,就無法在那鍵盤上演奏出音樂;那不是給凡人彈奏的,那是屬於上帝的鋼琴(But if that keyboard is infinite there's no music you can play. You're sitting on the wrong bench. That's God's piano.)。


老天啊,你看過那些街道嗎?僅僅街道就成千上萬條!一旦上了岸你又該如何選擇?去愛一個女人,去住一間房子,去挑選一塊可以讓你擁有自己風景的土地,最後挑一種死去的方法。整個世界讓你喘不過去,你甚至不知何時才會結束,何處才是盡頭,太多的選擇怎不讓人精神崩潰,怎能讓人活得下去。


我出生在這艘船上,與這世界擦身而過。每回上船的僅有兩千人,不過這裡充滿了希望,但這夢想僅存於船的船尾之間。(I was born on this ship. The world passed me by, but two thousand people at a time. And there were wishes here, but never more than could fit on a ship, between prow and stern. )


用有限的琴鍵奏出自己的幸福,這就是我學會的生活之道。


陸地,對我而言,是艘太過龐大的船,是個太漂亮的女子,是條太漫長的旅程,是瓶太濃烈的香水,是篇我無從彈奏的樂章(It's music I don't know how to make.)。


我永遠無法捨棄這艘船,我寧可捨棄自己的生命,反正對世人而言我不存在。除了你,麥克斯。你是唯一知道我在這裡的人,但畢竟你是少數,你最好習慣這樣。朋友,原諒我,我是不會下船的。


看不見去處的前往,又如何能抵達?

想不透事件發生的目的地,啟程可教人惶然。

如此迷惑而明白,如此擊中而坦誠,如此可作為自己人生的註寫。


***

《海上鋼琴師》劇照







突然明白,自己這種人,終其一生只會適合一件事。如此可能的幸福,只發生於一方天地,其範圍剛好讓路過的人駐足,並能憑藉那樣擦身的時間,交付眼前心底的音樂,流連及其心底。

成就是屬於可被多數人轉述的故事;但說真的,不是不在乎,我只是無從想像。更願在茫茫人海中有一個專屬的席次;我可以,我也喜歡,那樣就好。


2019/03/16

短評RBG兩部電影——不恐龍大法官、法律女王

《RBG:不恐龍大法官》劇照











昨晚去看了紀錄片《RBG:不恐龍大法官》(RBG),不免有些失望。

中文片名裡「恐龍法官」四字脈絡不相及而不知所謂(諷刺的是,Ruth Bader Ginsburg正是因其「不流俗」的先進思想而「惡名昭彰」(notorious),唯恐在於本島脈絡之鄉民正義下有違民意而被打成「恐龍」呢!)。除了這細思而可笑的片名,片中翻譯亦似多無法律專業人士把關,比方「D.C. Circuit」(巡迴法院/為聯邦上訴法院)隨便翻成「華盛頓法院」,如何讓觀眾正確理解到這個位置對於Ginsburg的生涯意義?

尤其是紀錄片,資訊的真確性更是不能失之毫釐吧。

不過,即時不論台灣片商的不專業問題,這部片也真的只是「紀錄」片而已。

停擺在「介紹」Ginsburg的層次,紀錄片的「觀點」淡薄。腳本一味強調她非常人、tough的人設,彷彿即能順理其後於社會動盪、轉型中拼搏的渠成,似乎難有其他更深刻的脈絡理解了。不免流於簡單。原是期待,“case by case”,示意言詞機鋒裡有著如何的洞見,而為這些洞見的實踐、打造,實是輝映於策略以外的偉大人格。

該片維基百科式順序條列Ginsburg出生至今的「成就軸」(early life and education, personal life, career。。。云云),「fighting」的過程相對著墨甚微,少見考據與揣摩,淨是以重複畫面(提名大法官的聽證會。。。)、幾組受訪者拼湊過場,還以為是SOT帶子那樣的電視專題。

片中還是有亮點。Ginsburg提到母親生前的教育,be a lady與independent,說明她人格魅力的養成。維州軍校案,時過境遷,如今已是招收女軍校生的二十週年慶祝場合,不言自明憲法判決如何影響許多女性的生涯。以及,Ginsburg在被問到如何應對無視歧視存在的守舊派,她自認是「幼稚園老師」的帥勁(不過,這在台灣恐怕被打成菁英的傲慢吧)。

較之起來,早先看的劇情片《法律女王》(On the Basis of Sex)將重點放在Ginsburg的發跡,從男性為主的法學院再到法庭,如何與丈夫相偕成就家庭與志業;其中,透過一個初期案件,十足表彰RBG本色,勇敢決斷又至情動人。我在看《RBG》時常腦補《法律女王》所得的理解,方能不淹沒於流水帳般的記述。



2018/07/03

派對撩妹守則:詩、存在及宇宙

電影《派對撩妹守則》(2017)改編自尼爾蓋曼〈在派對上怎麼跟女孩搭訕〉(2006)
(推薦以下文字的閱讀襯樂)


She said, "We knew that it would soon be over, and so we put it all into a poem, to tell the universe who we were, and why we were here, and what we said and did and thought and dreamed and yearned for. We wrapped our dreams in words and patterned the words so that they would live forever, unforgettable. Then we sent the poem as a pattern of flux, to wait in the heart of a star, beaming out its message in pulses and bursts and fuzzes across the electromagnetic spectrum, until the time when, on worlds a thousand sun systems distant, the pattern would be decoded and read, and it would become a poem once again."

她(Triolet)說:「我們知道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所以我們把一切都放到詩裡,告訴宇宙我們是誰,我們為什麼在這裡,我們的所言、所行、所思、所夢、所欲。我們將夢境裹以文字,排列成陣,讓那些文字得以永生、無法遺忘,然後我們把詩以流體的格式輸出,在恆星的核心內等待,以脈衝波、爆炸、絨毛班飛散的方式把訊息發射出去,傳送到電磁光譜之外,直到訊息抵達一千個太陽系外的世界,於是格式就會被解碼、被閱讀,再次變成詩。」

⋯⋯

"You cannot hear a poem without it changing you," she told me. "They heard it, and it colonized them. It inherited them and it inhabited them, its rhythms becoming part of the way that they thought; its images permanently transmuting their metaphors; its verses, its outlook, its aspirations becoming their lives. Within a generation their children would be born already knowing the poem, and, sooner rather than later, as these things go, there were no more children born. There was no need for them, not any longer. There was only a poem, which took flesh and walked and spread itself across the vastness of the known."

「你聽了一首詩後,不可能不受其改變。」她(Triolet)告訴我(Enn),「他們聽到一首詩,這首詩就殖民了他們,定居在他們身上,其韻律成了他們一部分的思考方式,其意象永遠改變了他們的隱喻方式;其詩句、其觀點、其渴望成了他們的生命。不消一個世代,他們的孩子會生來就知道那首詩,接著,只會早不會遲,一切水到渠成,不會再有孩子出世,不再需要孩子了,永遠都不需要了。只剩下一首詩,那首詩會化成肉身、雲遊四方,將自己散布在浩瀚的已知宇宙中。」

⋯⋯

The streetlights came on, one by one; Vic stumbled on ahead, while I trudged down the street behind him in the dusk, my feet treading out the measure of a poem that, try as I might, I could not properly remember and would never be able to repeat.

路燈一盞一盞亮起。在那片黃昏中,維克(Vic)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我步履沉重地跟在後頭,我用腳步勉力踏出一首詩的節拍,但我不管再怎麼嘗試都無法好好憶起,也無法再複誦那首詩。

推薦電影插曲:


2017/04/09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Als das Kind Kind war)

圖:電影【慾望之翼】(柏林蒼穹下)劇照

文/Peter Handke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搖晃雙臂行走,盼著小溪是河流,河流是大川,而這窪水坑就是汪洋。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不知道自己還只是個孩子,以為萬物皆有靈,所有靈魂都同一。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對於一切未有成見,沒有慣習,時而盤腿而坐,又匆匆跑開,一頭蓬鬆亂髮,拍照時也不做臉色。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開始有了這些問題:為何我是我,而不是你?為何我在這,不在那?時間從什麼時候開始,空間盡頭又在何方?白日下的生命是否只是一場夢?我所看到,聽到,聞到的,並非只是眼前這個世界的幻象嗎?邪惡是否真的存在,人們之中是否真有惡人?

這怎麼可能,我這個人,在我成為我之前並不存在,而到了有一天,我這個人,也將不再是現在的我?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難以下嚥的菠菜,豌豆,米布丁,還有水煮花椰菜。現在,他還在吃這些,卻不再是出於必要。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偶然在陌生的床上醒來,如今反覆發生。許多人曾經看起來美麗,而今只有少數人依舊,那純然只是幸運;曾經清晰看見天堂的模樣,而今只能勉力猜想;曾經不能夠理解虛無,如今一想就顫慄不已。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在遊玩時熱衷,而如今,同樣的熱衷只在工作上如是。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吃一顆蘋果,麵包,足矣,即使現在也是一樣。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手裡盛滿漿果,現在還是會這樣;新鮮的核桃使他的舌頭發疼,現在依然。每次登上山頂,便渴望攀上更高的山;每到一座城市,便渴望前往更大的城市;現在還是。從至高的樹梢上驕傲地摘下櫻桃,現在依然擁有那樣洋洋得意的表情。在陌生人面前感到害羞,至今依舊。等待每年初雪到來,如今還是那樣。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他朝向大樹擲起棍棒如長矛,而今依然顫動地插在那。


P.S 在電影中,是分段使用這整首詩。網路上已有不少中譯,各有優劣;我對照英文翻譯,修改幾處成我理解的文義敘述,並將詩體改以分段散文呈現。


文.溫德斯 電影【慾望之翼】(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