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7月, 2013

實習三周


天氣陰涼,場面卻極熱躁悶鬱,敞開的藍白條紋大帆布壓住最高權力前的出路,四周坐著站著那些篤定而微小的人兒。他們一直喊著,一直,一直。隨著圍堵的警陣步步逼近,鏡頭捕捉罅隙間的眼神與吼叫。近午,一小段耳語傳來,眾人眼淚隨著雨滴絲絲。都是一張張臉上,好紅,好累的眼眶。然後,架走了那些存在,人群也就散開了,好似什麼也都沒發生。

我別過頭不去看那些蒼蒼茫茫的期盼一一落空。
然後荒謬地觀看警方抽離地按程序執行例行勤務。

隔一天,換屏東人在行政院門前以七十六歲的蒼老口音恨恨地啐罵,「人講講不聽,鬼叫叩叩行。」然後,聽說之前,她也跪在縣長面前,懇求一絲,轉圜。

還有近日氣憤的人民與媒體,努力持續追索著洪案的真相,希望更多報導,報導更多希望。



這周去到總統府前大道、行政院門口、環保署辦公室,只看見,外邊氣派肅穆儼然,裡邊方整冷靜溫吞。可他們是否知道?是否能感受到一點點?院落大廈以外的景況,這樣多的尊嚴破碎成一地又一地的絕塵,由著他們執秉的權力如風,吹散吹勻吹著陣陣失落,使得無所憑恃的島國,蔓延成一座龐大荒漠,讓希望的存在猶如海市蜃樓,永不可期。

我幾乎無力承接現場的無盡悲涼。


過去我從來不知道,環境新聞是這般心疼地在你我的周圍被發生著。看著一次次相似的困境上演,每一起錯誤都導致一些臉龐上的辛酸淚水,讓心被重複刮蝕,痛著,慟著。我在想,一名記者,除了紀錄,更應該產生隱隱的力道才是。思考可以不侷限於突顯真實的紀錄意義,而是真確地想出一些可行辦法。

比如說。有沒有辦法讓隱晦的場所都點起一焰燭光。有沒有辦法讓道地而正直的語言表達片刻柔腸心聲。有沒有辦法讓複雜而深邃的眾多生命齊步共存共榮。有沒有一種說法,說服上位者不會深陷在個人私益的誘惑中。有沒有一天,你我都不再為了誰的是非與謊言而疲憊不堪,而受傷累累。


我好希望,真的希望。




13 7月, 2013

實習二周


第二周的實習,採訪車過台中後的彰化。

王功漁港。漲潮,退潮。我們在乾潮的時候闖入。

刷,飛濺出一朵巨大水花,隨著蚵仔車的輪駛過,傾軋出兩道水痕。

去時,愈行愈遠,沼澤連著藍天,水色一片,上清明下混沌,再也沒有山峰阻擋,視野遼闊無邊。回程時,頻頻張望,沒有路標,身子震盪,水轆轆地行過路途。突然,像極了《神隱少女》一般,搭上了一班承載願望,卻非回家的列車。宮崎駿說這是電影裏他最愛的畫面,可能也似他永恆的鄉愁;或是王功地區的無害歲月,好久好遠,所以居民還想力挽;也許是我想了很久的問題,從前有過的想望如何安然抵達遙遠的未來。

造紙廠十年後死灰復燃,就要回到原點的抗爭,主要受訪者林連宗仍要力搏一把。受訪者對著公視記者說話時,夕陽日暮倒影正躺進圳溝,水流悠緩,彷彿經年累月,黃葉枯枝殘敗地綣曲在工廠鐵網上、煙囪周圍、窗櫺旁。

不也同樣是去年901反旺中運動上,那些18年前參與過901為自立而走的老將心情。他們走了好長一段路,又回到原點。大家都一樣。

人生總是徒然。



於是相信些什麼,又去做了些什麼,就成為這些不穩的日子的意義。你我都是那個浪費了好一大圈的沙漠中的小王子:長長的離家的旅途,一開始好奇不已的發問,帶著頑強且自以為是的口氣,興許是與一大片玫瑰花田談了一段話,或者是狐狸教了一件重要而幽微的事,或者巧遇一位墜機的飛行員,最終還是請求毒蛇給予一個吻,帶著好像找到或者尚未找到答案的明白,便回到只有一株傲慢玫瑰花的小星球。晃悠一回地球,還是徒然。看完,我總是感到無限溫暖,一則好故事。

那我的願望不是要做一名偉大的麥田捕手,虛無主義地於邊際做著守護的工作。只願是一個小王子,走一趟帶著好奇與信念的冒險。

無數次上下車,扛著腳架、持著收音棒,曬得黑不攏咚。沿海岸線上,熱風吹拂著全身舒散,讓我想到了這些。

07 7月, 2013

實習一周



我待在一旁看了一周。實習的團隊的人們,一如這個節目的調性,低調且安靜地耕耘著;同他們的主題,環境,無聲而有籟地存在著。與我熟稔的過去不同,前年《大學報》校園版主要關心著人為的對立與執著,擺盪在是非爭端與解決之道的範圍中;公視《我們的島》則處處焦灼在生態的總總和諧可能性。得空時,我找島的舊作來看,深深困擾著我,我不知道這樣的追求何時有一個善終。盯著螢幕中的鏡頭,久久,我打了一個哈欠,眼睛倦怠;去三芝時也是,走在睡蓮梯田的田埂之上,豔陽下一股清風襲來,然後不知所措地想起太平、霧峰。我知道我會離開,或是他們有一天也會離開我,這樣的感覺持續以來,寄予無限想念與依戀以來,我還是轉身了。曩昔總總,在一些時刻召喚我們若有似無的感知,尤其疲憊。 

捷運裡的一端到另一端,站著坐著倚著晃著。動物園到葫洲,山水一色。 

於是人群熙攘地聚集起來分散而去,直至傍晚下車以後,白日晨光熱氣匯成雷雨後餘留一夜涼風,這樣撲面而疏鬆我的麟毛,片片絲絲。失重一般壓著所有脾氣,任靈魂毫無抑揚地感應悠遊卡,眼見其準確無比地扣算著車程價額,我無力反抗。意識到儲值於車程無功往返之間,無效也無庸。怎樣失落也就怎樣心傷。 

為何無端生著所有飄然的情緒,如沿岸流中的海洋種籽依偎著不安定的沙土,長成一片又一片,仔細地豢養一圈生態,有蟹有鷺有蛙,情緒總是小小的,爬上爬下,飛東飛西,南遷北移。或許,初始離家萬里,終於,守得一方天地。 

台北城邊的紅樹林,好似這樣不接續的斷裂面,氣若游絲地鏈結著我在都市求學之涯。「我想你要走了。」這樣的迴聲久久地晃悠在好長好長的思緒之中,然後可以勇敢地揮手告別昔日,可這一瞥,所有所有,段段片片,漩渦一樣地湧起來,吸進底床,留下一個倒錐形的深邃空洞。 

怠惰這麼長的時間中,淵源涓滴於一個平靜的洞穴石面,隨四季遞嬗變化與重疊。可以複沓在熟悉的路徑,一個小節一個小節,無預警無驚喜。瞧著外頭風光,想過胸襟想過膽識想過殷盼,無畏風雨,但起身艱難。 

我明白尚需一格置換的能量,可黑滅的燈號始終沒亮。 

夜裡,鼻酸而無淚,心脆而心瘁。 

墜到星夜中,找一席毛毯,蜷曲起來。等待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