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5月, 2013

寫在前置階段



伊坂幸太郎的《OH!FATHER》是我很久沒讀到的小說,很輕鬆,很溫暖。

 

不難讀。這是我久違的感受,多數時候,我啃食那些文字背後總是暗藏玄機的故作神秘。我明白這種說話方式,我自己多數時刻,也是這樣創作的,藏頭去尾地記錄總是簡單一點,但事情就是那樣的,「這邊後退一點,那邊前進一些。」於是親近的觀眾直要真相,但,這樣就不有趣了/那個人還可能把我殺掉。(笑) 

小的時候,對文辭繁瑣、華美的文字總是抗拒的。於是,總是,我讀歐美的翻譯小說。情節快速,直來直往。我很同意仙女老師所言,小說的自我揭露可能是更多的,個人的缺陷,個人的慾望,個人的信條,在小說這樣的文體中,假以故事,可能折射出更多真相。那是從泛泛白光中,暗藏七彩人性的過程。 

閱讀小說,總是由一個時期的任性的我,負責看一個橋段,反覆再三,確認案發現場一樣。找到一個眉目,是情節熟悉度的進展;後來大一點才發現,也是人生的進展。 

相反的,散文其實是經過設計的,彷彿為了誠實的人開一條甬道,熟悉者可以安心猶如遮蔽一般穿越或崎嶇或曲折的迷途,黑暗讓真實總是不那樣困難的,比方重拍彩色版的希區考克黑白片《驚魂記》,就不那樣好看了。前一陣子臉書上沸騰著關於散文到底該真該假,還是可虛可實這樣的題目。黃錦樹為文揪賊,然後我們終究承認一種觀點,散文可能還是訂下了一項神秘的契約,我們都「不許說謊」;只是,不許對誰?是說謊行為本身,還是說謊內容本身?天光底下的真相或許只有一個,但人心中的真實向來多元定義,並沒有一個官方版本可資為圭臬。 

散文是後來高中才懂,情緒中的浮光掠影,閃著水面的光,暗藏之下的,一個湖泊,一座海洋。這樣子的藏納能力,恰巧是有著許多內容要表達卻又拙於表現的年紀所需要的。另一方面,則是表面上的遼闊與單色,也是這種年紀能有的寧靜與純粹。 

水光瀲漾,偶而一艘似迷途似孤旅的舟劃過。
柯裕棻:每一個作家寫的東西,不管是小說還是散文,都是出於自己的腦子。小說似乎允許完全的捏造,但事實上,小說洩漏的作者本身,比散文更多。小說是完全無法假裝成另外一個人的。小說裡每一個角色、每一個為之生、為之死的信念,你認為什麼是愛恨、什麼是失落、什麼是道義,都是出於自己。小說是最能洩漏這些的。 
散文可以剪裁,可以轉換。雖然還是無法憑空捏造,但我可以讓它摸不著邊際,因為我不需要讓它經過「一個事件」;小說不行,即使是科幻小說,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所有的細節與邏輯,都要能夠說服讀者,不管怎樣,都不可能沒有洩露自己。  
不管寫散文或是寫小說,都還是同一個我。散文也是真真假假,你知道那一定是真的,只是不那麼真。真實與虛假的灰色地帶是很大的,因為或多或少都做了處理。有誰寫散文不處理的呢? 
每一個都是同一個我呀。回到伊坂幸太郎的《OH!FATHER》。
回到家裡,已經五點多了。由紀夫走上二樓回到自己房間,把書包扔到書桌旁。本來準備考試就不是一件令人多雀躍的事,通常都會先想辦法找一些藉口避開,像是「啊,先收拾一下房間好了。」「書桌不整理乾淨也沒辦法專心唸書吧。」之類的,東摸西摸瞎忙一通之後,到最後的最後,不得不看書了,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攤開書本。但此刻的由紀夫很想趕快坐到書桌前,因為這幾天下來的兵荒馬亂,讓他即使完全無心準備考試,內心卻充滿了焦慮。(p.224) 
這段文字徹底寫進書桌前的學生心底了。這本書充滿興味地詳加描述每種心理微妙的難以啟齒的情緒,他的溫暖大抵也這樣體現。或許,生活況味本是這樣,我們成為比較敏銳的那群,並以繕寫之力加以捕捉、拼湊而重現。這之中,經過了凝視、聚焦而選取、凸顯;這到底,明白了這樣的過程,無不是,誇大其辭或隱晦不言。 

我最在乎的準繩,繫著我的人格而堅韌,那是深沉與誠信。是以,遙測著這樣的距離,讓自己走得長長久久。 

這幾日,像是一個文字供給器,支援著中文寫作中心的徵文、里友會送舊影片文案及許多例行常事。習慣同時播放著音樂(這也是我網誌嵌著音樂的理由),醞釀那些可能的感受,讓意念開展、探勘更遠之處。程序中的焦急始終存在,始終也在焦急的程序中。句法間,口語間,當下間,反覆推送。Backspace←。 

報導文學還是家族書寫甚至是個人書寫。信念如此就唯一如此吧。 

──長篇鍛鍊在即,走走看了。

20 5月, 2013

只因為你

Dear my sisters at Chengchi College, 


深夜中,走在初夏的氣息裡,忽然之間,又回到那個面試書院記者的男孩。

我滔滔不絕地問妳,一如那個時期。我有許多的疑惑需要詰問,妳真心地看進我茫亂的眼神;妳的聲音不大,但總是堅定的,所有問題妳都直指著我的內心,穿越了許多文字句法間的距離,語言變得稀薄,夜裡的黃燈泛泛地撒落成一圈,我們就在其中,妳說,妳真的開始說,我的唉聲嘆氣,妳的人生經歷,全部疊合,深沉的建議穩篤地熨貼著我的夢想。因為詞窮,我其實什麼都沒說;妳卻什麼都答了。 

我拍落爬至手上肌膚的蟲子。雙腳扣踏在石椅的邊緣,用力懸壓著鐵欄杆。語音還如梵音般持續,我突然比較安靜了,久違的寧靜。告別以後,我們下山,水痕劃過的柏油路上有一隻昆蟲走進黑影之中,我們行走在黑影與夜燈之間。對話此起彼落,久久地,快快地,再度告別。 

關心,有如千鈞之力鎮壓而篤定嗎?但能如此柔軟地填實我那空蕩的魂魄,何以致之。他人都說,伯樂難尋;但我淺如上游的生命中,遍布窟窿、石塊、曲折,妳直先涉過,撿拾其中枯枝、殘葉,這些、那些,水流斷續,傾注總總妄自菲薄的乾涸的自我,聽見那淙淙溪音的訴說,並為這不知名的河川紀錄。妳離席以後,持續回頭注目,請留下的同行者看照,她不負所托,替我川指路。 

於年初妳返抵,更高的,曾經的,熟悉的,不同的,政大書院。 

如今變故來襲,要好好照顧自己,答應我。南部豔陽肯定常駐,空氣是乾燥無比的,生活向來因為明亮,而連同細塵都清晰而綿密現形,於是,人們是更加踏實於泥土的。或許,我們因為這樣而相熟,我們通曉這樣的氣息,我們明白那樣的真實。 

姐姐們,縱然我對妳們的歌,妳們的心事,一點也無把握地熟悉。但夜晚的包廂,妳們出錢放縱我們表現。我其實一點都不害臊,弟弟如我,理所當然幼稚地吃薯條、唱幼稚的張棟樑。 

姊姊,謝謝妳,月底後妳回家,我們還是最熟悉的家人不過了。


Da, 2013.5

08 5月, 2013

長長的生日



從生日那一天,開始延盪──延續著一種奇異,盪漾著一份迷亂。 

套句Lotso說過的話,「他們真的很看重你。」其實只要是他講的話,都是一錘定音,確認了我舟身的錨。其他的話,早在他生日之前,就修改過好幾次,希望他接受那張淺藍double A上的自白。

芳廉給我機會帶營隊,是一份巨大肯定,當日的《OH!FATHER》則是厚禮了。我第一次當隊輔,partner即是我最崇拜的那種人──安靜卻才華洋溢的「企鵝貓」。兩天內,我總是跟前跟後,她話很少,我往往會望向其他隊伍的喧嘈,對照出我們這組的靜默。上課時,我們一起倚坐在沙發椅前,看台上的Finn唱〈那些〉,我先從她的眼眶看到一層水光,她轉頭對我說:「唱得真好!」黃建為於是延著音符的高低,讓手勢畫出旋律;他說,「在詞裡面都藏了曲子。」他那口氣就順悠著唸唱出「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好沉,沉進心底去了。 



受過記者訓練的我習慣記下一首又一首的歌名、細節。企鵝貓則在她的筆記本上畫著類似我印象中的「概念圖」,或許,創作者,誠然都是這樣獨樹一格卻又誠懇地航行在他們的宇宙吧。 

我們都尊重也認知到,隊輔應該是引導場域進行的推手,我們不插手隊員們的創作,如此紀律拖延、犧牲了小隊的進度。經過主題的發想接龍,我們試著分開她們(僅一名男隊員),詞、曲兩部分,由著她們盪漾所有思緒,創作當然是困難的,集體創作又是另一個難度。我其實很堅持,我想,應該,應該這樣也是重要的:絞盡腦汁、拋出想法、討論協商。我們第一天,推著小隊員們創做,我真的有點累,蠻像上坡的路段,我猜。 

隔天,我們跟侑青姊要到多一次的練習,才終於看到小隊員們窸窣地伸出觸角,在已是賽前預演的時刻,不願給予任何想法、唯一的男隊員才終於「開始」順勢彈出和弦、間奏及前奏。正式上場時,嘹亮的聲響映出靦腆青春的微光,她們還是靜靜地聽講評,靜靜地合照,靜靜地與我們道別。現今高中生閃著只是微光,不知道她們的青春還是不是屬於無懈可擊的呢。希望是。 

從Finn到施人誠都說,還是李宗盛也說,「唱歌是講話的延伸。」這個文體其實從來不列屬於正規課程中,但在這個影像世代,講話其實很重要。怎樣表達,怎樣陳述,怎樣創作,把一個人的思緒、口吻、氣質都彰顯出來,是何其重要的小事,長久來看每一個片段中的小事,都只是與自己或與他人的對白,每一個人的生命如斯展演。一如施人誠說的,「每一首歌都是一齣獨幕劇。 

(有點不好意思芳廉,我還真的傻到以為,閉眼的高中生是感動到用心在聽歌了。) 

回到生日那天中午,第一頓,我革命夥伴替我慶祝了,謝謝;我們一如往常地打氣。還有,那兩篇真摯的部落格長文,是熨貼著我的心寫出來,只差沒有熱淚盈眶了,說真的,你們陪我三年了耶。晚間,遺傳給我深邃眼神的媽媽,惦記著我要吃飽穿暖快樂不要頹然度日,我知道妳有好多煩惱,好多憂鬱,妳的痛楚都緊繫著我日子,妳的「生日快樂」,讓我在自強十舍外頭吹著風,腳步輕盈地都要飛起來了。 

直到昨天,Lotso一邊搖頭,一邊出言阻止我的「小市民計畫」,還口出狂言地說我多有才華。我最喜歡聽你真摯地說這些灌迷湯的話了。我會義無反顧地前往,儘管那麼遙遠。我知道你都懂。(只有你可以這麼隨便地幫我想到非常困難的作業方向!) 

我揀了半天書,想是一本醇厚的文字,最適合你了。

謝謝大家。帶著這些,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