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8月, 2020

說辭。借自【The Legend of 1900】

《海上鋼琴師》劇照

那麼多城市,根本讓人看不到盡頭,盡頭在哪裡?拜託,能讓我知道哪裡才是盡頭嗎?


當時我站在舷梯向外看,覺得一切都棒。穿著那件駝毛大衣,感覺充滿自信,我準備好下船了。說真的,那並不是問題。


不是我看到的東西阻止我,麥克斯。而是我看不見的東西。你懂嗎?是那些我無法看見的。偌大的城市,綿延無盡,但卻沒有盡頭。根本沒有盡頭。我看不見的,正是一切結束的地方,是這個世界的盡頭。(It wasn't what I saw that stopped me, Max. It was what I didn't see. Can you understand that? What I didn't see. In all that sprawling city, there was everything except an end. There was everything. But there wasn't an end. What I couldn't see was where all that came to an end. The end of the world. )


拿鋼琴來比喻吧,鍵盤有始,也有終,88個鍵就在那裡,這錯不了;它並不是無限的,但音樂卻是無限的。我能在有限琴鍵上演奏出無限的音樂。我喜歡這樣,我也應付得來(I like that. That I can live by. )。


但當走過舷梯之後,前面會有……人生成千上萬的琴鍵,那是真實且沒有盡頭的,麥克斯。那個鍵盤是無限大的。當琴鍵無限大,就無法在那鍵盤上演奏出音樂;那不是給凡人彈奏的,那是屬於上帝的鋼琴(But if that keyboard is infinite there's no music you can play. You're sitting on the wrong bench. That's God's piano.)。


老天啊,你看過那些街道嗎?僅僅街道就成千上萬條!一旦上了岸你又該如何選擇?去愛一個女人,去住一間房子,去挑選一塊可以讓你擁有自己風景的土地,最後挑一種死去的方法。整個世界讓你喘不過去,你甚至不知何時才會結束,何處才是盡頭,太多的選擇怎不讓人精神崩潰,怎能讓人活得下去。


我出生在這艘船上,與這世界擦身而過。每回上船的僅有兩千人,不過這裡充滿了希望,但這夢想僅存於船的船尾之間。(I was born on this ship. The world passed me by, but two thousand people at a time. And there were wishes here, but never more than could fit on a ship, between prow and stern. )


用有限的琴鍵奏出自己的幸福,這就是我學會的生活之道。


陸地,對我而言,是艘太過龐大的船,是個太漂亮的女子,是條太漫長的旅程,是瓶太濃烈的香水,是篇我無從彈奏的樂章(It's music I don't know how to make.)。


我永遠無法捨棄這艘船,我寧可捨棄自己的生命,反正對世人而言我不存在。除了你,麥克斯。你是唯一知道我在這裡的人,但畢竟你是少數,你最好習慣這樣。朋友,原諒我,我是不會下船的。


看不見去處的前往,又如何能抵達?

想不透事件發生的目的地,啟程可教人惶然。

如此迷惑而明白,如此擊中而坦誠,如此可作為自己人生的註寫。


***

《海上鋼琴師》劇照







突然明白,自己這種人,終其一生只會適合一件事。如此可能的幸福,只發生於一方天地,其範圍剛好讓路過的人駐足,並能憑藉那樣擦身的時間,交付眼前心底的音樂,流連及其心底。

成就是屬於可被多數人轉述的故事;但說真的,不是不在乎,我只是無從想像。更願在茫茫人海中有一個專屬的席次;我可以,我也喜歡,那樣就好。


12 8月, 2020

《正常人》書摘:世代證詞與個人抗辯

午後開始下雪,厚厚的灰色雪片飄過窗前,融化在碎石地上。周遭的一切不論視覺或氛圍都賞心悅目:教堂裡污濁的氣味,課堂之間想起的對講機微小鈴聲,還有那黝黑陰森的樹木,矗立在籃球場周圍宛如幽靈。日常作息緩慢進行,在新的白底藍線條紋紙上,用不同顏色的筆抄寫筆記(頁26-27)。

兩人交談的時候,要是他暗暗決定不提某件事,梅黎安通常不到一兩秒鐘就會問:「怎麼了」。在他看來,「怎麼了」這三個字寓意深遠:不只是因為她精確地察覺到他的沉默,所以提出疑問;而且也代表了她渴望和他毫無保留地溝通,因為擱在心裡沒說的話會成為他倆關係的障礙。他把這些全寫下來,一個個包含著許多獨立子句的冗長文句,有時候還有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分號,彷彿想用文字把梅黎安如真如繪記錄下來,留待未來回味。但接著,他就把筆記本翻過新的一頁,如此一來他就不必面對自己寫的東西了(頁36)。

他終究還是憐憫她的,但她拒絕了他。說起來她也替他覺得難過,……。對於他這個理當平凡且健康的人來說,這個事情的嚴重性遠大於她(頁81)。

然而,他逐漸覺得不解,為什麼同學們的討論內容都這麼抽象,欠缺文本的細節,最後他終於明白,這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都沒真正看書。他們就只是每天到學校裡來,慷慨激昂地辯論著他們根本沒讀過的書。如今他已經知道,他的同學和他不一樣。對他們來說,發表意見,信心滿滿地加以陳述,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們不擔心自己在別人眼中顯得無知或自負。他們並不笨,但也不比他聰明,他們只是以另一種方式遊走世界。他很可能永遠無法真正瞭解他們,而他也知道,他們永遠不會瞭解他,甚至連想嘗試一下的意願都沒有(頁87)。

我多希望自己可以永遠和其他人站在同一邊,她說,那樣我的生活就會容易多了(頁170)。

換言之,她是個和善的人,康諾慢慢瞭解到,他其實喜歡和善的人,他甚至希望自己也很和善(頁205)。

梅黎安身上的野性一度影響了他,讓他以為自己和她一樣,以為他們都有同樣難以言喻的心靈創傷,無法真正融入這個世界。但他從未有過像她那樣的創傷,只是她讓他以為自己有罷了(頁212)。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毛病,梅黎安說,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樣。

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冷淡遙遠,彷彿是她講話的錄音,在她離開或啟程前往某地之後才開始播放(頁226)。

她努力想成為一個好人,但在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是個壞人,墮落、有毛病的壞人,她努力想表現得正常,想表達正確的意見,說出正確的話,但這些努力都只是為了掩藏在內心的那個自己,她邪惡的那個部分(頁297)。

她身上有種令人驚懼的特質,彷彿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填不滿的洞。就像你在等電梯,但電梯門一打開,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黑得嚇人的空洞電梯井,門開開關關,但你看見的永遠都只是這個可怕的黑洞。她缺乏某種與生俱來的本能,一種自衛或自保的能力,結果反而讓其他人難以理解。你往前逼近,以為會遭逢抵抗,結果你面前的一切就這樣崩塌殆盡(頁306)。

Normal People by Sally Rooney, 2018(李靜宜譯,2020)

你很難確定自己究竟要不要喜歡這樣的作品。

彷彿流水帳或者即是病歷本身,按時序以誌的文字不斷逼近而精確的證詞。所以這真是時代的癥兆,發作為整世代人的狀態嗎?你介意的是,最終還是走向了個人意義的心理治癒。問題是,明知故犯是沒有出口的;神經質而堅強不能,易碎得無地自容。

B 洞悉了。開始是從梅黎安的姿態認作你,但往後翻頁同拉長鏡位,過肩平移轉至主觀鏡頭,她目光裡真正映照出的其實是康納,他才是你;相反地,梅黎安才是拯救一般的存在,她以自身病理化的乖張合法化了康納的無所適從——崩潰而不能自己的人只會是後者。自始至終,衷心回應,害怕辜負,以成就別人期許或者世道規範為生存依據的就是你;他跟你一樣,覺得現在為止的一切都太艱難了,然環睹周圍各種徑直履行的常人,與其怪罪這個世界的困境,追索終極的理由,毋寧癥結還在於不夠格的自己——是以如此相信,如能「正常」,是不是也就可以容易了?

為了追求正常而失控,懦弱嗎?誰又能擁他入懷呢?你也曾想。

《正常人》書封(時報)


21 7月, 2020

別看「記者真心話》媒體亂象 公視P#君竹講給你聽」

不樂意內嵌文青覺醒的文創周邊(讓觀者自我感覺良好的「媒體素養」贖罪券,有看有保庇?),僅存連結為證:

用新聞台打口水戰! 老闆最愛自媒體♥ 【記者真心話】 Vol.5

方姓主持人自己搶先站上一個道德制高點,假中立又師心自用,別人遂都是白痴了。

從前,我們學古典新聞總說閱聽人平均程度為國二。但這條懶人包型雞湯影片(將問題簡化再簡化)大概認定電視新聞的觀眾都是小二生。

若依方先生的跳接邏輯(鄉民做夢式)照樣照句,紐時、CNN天天罵川普挺拜登,肯定是財團老闆的手伸進去,將媒體當作自己的粉專,美國記者終究沒有真正的新聞自由(嗯?)。

(題外話:您自己能不能先定義什麼是「自媒體」?那您這個頻道算不算公視的自媒體?以及,到底這個牆國商用術語為什麼能在各種實務界如此無入而不自得啊?)

今夕何夕,從數位喊到後數位的網路昌明年代,竟還有人懷舊地秉持「電波頻譜稀有論」觀點,加以認定「廣電媒體」基於公共利益而只好(/能)中立分配各方勢力嗎?是否請身為同輩的您環顧一下具體的現實脈絡,此時此刻,大家(/您本人)主要的新聞資訊取得是電視新聞嗎?電視新聞的影響力還真是眾人幻想得那般永恆巨大嗎?那其他「平面/電子媒體」算不算新聞來源,他們要如何分配或歸納勢力範圍?前幾日臉書河道上一片數位哀悼三浦春馬的聲量難道是來自電視新聞嗎?

(一覺醒來回到上世紀)

上世紀的理論要不要更新?今日的媒體環境需不需要好好認知一番?

眼下,您還在嘴電視新聞。豈不比長輩還要lag,他們都在用LINE分享來路不明的假新聞了呢。

承您思路斷言,「廣電新聞」(雞婆地幫地圖炮的你畫箭靶範圍好了)癥結點是財團,然後症狀是政治立場,所以藍綠各打五十大板,最終指向唯有中立才有真正的自由。(這邏輯套接大家都覺得順理成章?)

所以,地球上哪一個國家的新聞媒體沒有「政治勢力」(其定義範疇為何)涉入?您是否稍微讀過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文獻(爬梳各國歷史脈絡,分述諸如西歐、南歐、美國、日本、南韓等不同淵源情狀的傳媒與政商關係)?

主打實務經驗而要您靜下心來讀書,太難了嗎?那我們討論職業倫理。

最讓筆者詫異的,莫過於您含沙射影地指控個別新聞工作者的「guts」(切莫同您批判的主流媒體躲在引述網友的說法後以卸責)。您已可證實主播張雅琴受電視台老闆指示不去報導某事件了?出家尚可還俗,惟您主張,新聞工作者不能生涯轉向從政?甚至,您認為新聞工作者不該也不能同時加入個別政黨(新聞自由高過個人自由——《憲法》第十四條結社自由,敢係按呢)?

再回頭思考您的影片訴求。私以為,問題在於,您企圖探討結構問題,卻錯誤而廉價地操作起名人的名利風波,射箭畫靶——這種流量蹭法,十足小報格調。

(無所謂事實關聯的真確)帽子扣好扣滿,口氣益發堂皇岸然;內容無非陳腔,腳本一逕操作膝跳反應,渾然忘我地演示電視感官主義——這副老成油氣面孔(責難口吻,凜然姿態,曉以大義的情調)似曾相似,正是周楚除害那樣自婊了,唯獨扮小清新入魔的您顯然病識感闕如。到底就是一個販賣自我感覺良好的人,連自己都騙了。

其中的立論前提實是各種站不住腳,筆者就只揀一點批,有立場根本不是問題。您「直覺」(學院中人卻與公園裡下棋阿伯異口同聲!反正就是「為富不仁」不是嗎?)以為媒體老闆賺錢是靠立場/選邊站?恰恰相反——當下,做新聞沒立場(即您最愛的「中立」)儼然全球化資本主義的環節,正所謂「和氣生財」,一如美聯社[註1]那樣的上游資訊機構,追求意識形態的真空(這當然也是一種意識形態就是了),裨益廣泛而毫無顧忌地兜售各方人馬[註2]。然,真正落實言論自由的媒體環境難道不是各擁所宗/各說各話,方能互相制衡與監督——「真理/真話」才有辨明的機會,一派「和諧」又何庸對話?就實務的經驗論,沒有立場就沒有觀點;沒有觀點無非只是佯裝討論/表演對話的形式,除卻某種自我感覺良好(常見兩(多)面並陳的呈現/模樣,比方請反同人士來「有話好說」,真是一個台性)其實毫無意義(您總得衡量價值高低,揀擇一個方案、傾向一個更正義或至少正確的立場來處事吧)。

假立場說嘴,不過行草船借箭之實——藉著陣營之間的宿讎來為自己的正當性打雞血,以回頭攻擊線上的工作者——這種無聊激憤而不知所云的過敏反應,委實文青。

至於如此不齒財團,身為一個認真「左派」(抑或此詞如今已費解地由范氏一幫(編譯系)國際新聞狂粉透過超譯混淆等同為「自由派」?),為了面對開門就燒錢的電視台錢坑,您就應該古典地倡議向台灣民眾收取月費或年費來辦一個台版BBC(值得一提的是,政大修習通傳法課上,前大法官之子、法律系教授曾言,公視今天這種素質他繳不出來),祝福您。

認真希望您能在台大新聞所花些時間讀書,而不是花人民納稅錢在公視當網紅。


P.S 看到同溫層轉傳這部影片,真是可悲。大概這個圈子的人彼此都認識,根本不容許誰講一些真話(誠哉他結語「包含對你不利的真話」,至於「說真話」到底跟「愛台灣」又怎麼牽上因果關係我也毫無頭緒(順藤摸瓜整部腳本就是莫名其妙的邏輯硬扣到底到讓人放棄思考。。。


[註1] 1848年,紐約報業利用電報技術聯合成立「美聯社」(Associated Press, AP),為能服務不同政治傾向的報紙,在搜集新聞上抱持「客觀」報導立場。

[註2] 客觀、中立作為一種原則,起因於「好賣」,用來對記者的報導進行規範與檢視,使報業經營者不用擔心趕跑讀者,同時也討好廣告主。(關於這種「中立內容」的極致,眾人可以想想所謂的三機/器新聞,網路瀏覽器、行車紀錄器、街口監視器,是哪一家台灣電視台的心頭好,然後東森是不是收視率冠軍。)




13 6月, 2020

對國際政治說壞話

按後現代立場論事,問題本身並非全球的,而是問題被全球化了,各國內政遂成為全球事件——外部化而超乎了國界,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負責,需要負責。
我們這代人鄙夷結構。凡稱結構,即非個人可以負責/可能歸責於個人的範疇。全球化模式,正是將問題提升到結構層次,彷彿看得見,但無法觸摸/解決——畢竟沒有國家能夠「單一」地負責,例如EU、WHO、世界銀行這類巨碩空無靈壓一般的集權存在,言必稱,對話、開放、合作;久之,它們習於視而不見個體的病灶,甚至堅決反對,針對個體作出(負責任的)評斷——唯恐被控,歧視;它們毋寧一次又一次宣言,任其形狀,虛浮,飄渺,似乎無人之境。
結構,或者在全球地理的行政尺度上,作為國界。本該是我們可以發力的對象。對象才是施為者,能動性、可行性、機緣的權力主體。
與疫情爭烈的種族議題。誠Banksy明言,終究是白人的問題(“This is a White problem.”),我們尚且得置外而明確地感覺到,那是「黑白問題」,甚至切入槍枝政策等本土脈絡的理解,那是「美國的黑白問題」。其他有色人種,乃至其他國情如何介入?本島「知識型」(第三世界終究以技術型為主但不見長)教授、「覺青」podcaster、美國土身土長的「華裔」大學生(中文版連署書奇妙地銜接到「東亞病夫」修辭的國仇家恨),或者亦曾被黑人歧視好一番的中國球星傑瑞米,仍須(我們善良地假設有此「必須」好了)在此話題上站隊,心懷異己地發言。這就是全球化的魔力。
進一步來說,聲援抑或「成為」(通常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事件內部的人,是對「感同身受」的宣稱或要求的差別立場——假裝這是同一碼事的人,是對自身立場本身的不誠實或不成熟。在香港黑警與#BLM兩事件可以看出差別;很正常地,島民恰好與第一世界立場相對的。太多人混淆這個前提,只在乎發言,而不在乎發言位置,雙方皆有所不解,氣憤——我則因此氣憤。發言位置不如發言內容重要,目的地比出發點要緊,不問出身只管選邊——這無疑是一種全球化情結,積極地抹除地域與個體的原生連結;畢竟任何連結都唯恐遭控,歧視。
(但譴責偽善於利害折衝的機會主義份子如國王詹姆士,則殆無疑義,此乃真正歧視——在他眼中,港人及各種各樣遭中國迫害的人doesn’t matter。)
在全球化構造的虛擬實境共同體中,執迷於說不清而關鍵的「遠景」,使得好高騖遠的侈談風氣蔚為主流(大白話就是「政治正確」)。與此同時,權力/責任真空的「國家」除了「說法」無事可「做」,溝通對象大而無當(一片空谷跫音)的個人則無止境地消耗在數位燭光的擺拍。社會呢?由各種身份(比如政治上的「公民」)集合而成的社會,早已作為結構的實現/現實而被全面否定掉了;因為我們只在乎誰是誰,而非誰是什麼身份——唯恐後者也算是,歧視。
關於性別的身份政治,抑或如今只能空一格挪抬地談論「性別」?深櫃恐跨《哈利波特》創生者甘犯一等眾左文青,眾叛親離(#白人好忙)。無奈的是遙看這些對質語言,淪落名利場的混戰而廓清無望。私以為,流動是對於非片刻狀態的歷/總時描述,關係裡的個人仍可也應該具備性別與性向——但似乎在激進主義的標舉下(佈滿「歧視」地雷),「差異」 /「細節」愈來愈不可談述,對於那些無意、無法理解的沉默大眾,唯有走向不由/容分說的模糊性這條「正確」道路,難道這樣才真正精確而「自由」了?——某種戰後華人美學(「亞洲價值」旗幟升起)的既視感,召喚大東亞共「儒」圈最高品質,不言、不聽、不看,彷彿不存在而恍惚和諧,共識在於沒有共識,按呢敢好(án-ne kám hó,華語:這樣好嗎)?
所以時值陣雨無用地澆淋燒灼的鬱悶六月初,高雄人(沒錯話題就是這麼截然而瞬然地抵達了邊緣島國的沒落港城)能夠藉由集體憶起(reacll)以展現「市民」之身份政治的意涵(或者對照聲稱這是「民粹」),撤回(recall)一年以前低級而駭人的決定。如此撥亂反正,拳拳到肉,委實反全球化到不行,我真是(出乎意料地)佩服不已。這是一起純屬本土個案,2020年國際情勢下的小確幸。
小確幸真是地震、颱風、祖國三大災害環伺下島國仍得維繫下來的本命特產(無誤)。
自由,真正的自由是,甘願我們每一個人對能為自己的身份負責。




30 9月, 2019

約翰波恩《慍怒》介紹

讀後,上網試圖搜尋John Boyne《慍怒》(The Heart’s Invisible Furies)的介紹(李昕彥譯,2019,凱特文化)。但除了書商通路制式介紹以外,只有《中央社》發了一篇(業配?)。關於此書中文的數位足跡仍不多,所以不揣淺陋發文了。

這是一本不薄的小說,但相對其試圖呼應社會現實的歷史本身,又其實輕巧了。整部故事誠實地以一人物(Cyril Avery)之生命脈絡去複寫愛爾蘭同志權益的境況,真實性強化於敘事中提及不少至今仍是真實鮮活的社會名人。故事起自「恥辱」(Shame)是二戰結束的1945年,「後記」(Epilogue)則收在2015年的「遠航之船」(Beyond the Harbour on the High Seas),正是同年5月24日,長期受天主教把持的愛爾蘭成為了全球「第一個經由全民公投而非國會投票完成婚姻平權的國家」。

作者引述同祁家威那樣的人,是年逾七秩的愛爾蘭參議員David Norris的話,他以一生職志所爭取到手的權益最終還是來不及了:

對我來說有點遲了。我花了這麼多時間把船推下水。但是自己卻沒有跳上船。如今船已經離港在海上運行,不過看著心情也好(頁617)。

愛爾蘭出身的學者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以著述《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成一家之言。此書譯者吳叡人是中研院學者,他的引介提醒著讀者愛爾蘭與台灣有著一定的相似性。同樣是美麗海島,同樣傍身帝國陰影,同樣有著自己不可解的悲情。

亡國感沉重的此際,我們當然還是會明白,彼此的差距有多大。同婚公投結果就差上許多了——無論是島民的反智還是中華傳統禮教(互為因果),其戕害都更勝!

回到文學,先從柯姆‧托賓(Colm Tóibín)的《黑水燈塔船》(The Blackwater Lightship)看到這本《慍怒》;兩位愛爾蘭同志作家的聲名都已遠播好萊塢,前者小說《布魯克林》(Brooklyn)改編為電影《愛在他鄉》,John Boyne則是《穿條紋衣的男孩》(The Boy in the Striped Pajamas);可惜的是,兩部大作都無涉同志議題。

讀著《慍怒》,彷彿能看見書中每一個人物,追劇那樣地迫切希望結局安好⋯⋯事實卻是,情節緊接而成的破碎澈底成了沒完沒了的密集情緒勞動(自私的主角在美國的某日幾乎同時地失去生命中唯二的摯愛男孩)。主角最終在腦瘤的病徵中重逢了前半生心儀的少年,左一句右一句恍惚的對話,寫在讀者的心上,溫暖的像是午後透過玻璃的陽光。

「朱利安?」我說。
「哈囉,西羅爾。」
「是你,對嗎?」
「當然是我,不然會是誰?」
「但是你已經死了。」
「是啊,我知道。」

在結束的時候開啟,J.K. Rowling這樣藉著老校長遺物向Harry Potter提示。《慍怒》以一個人的生命遭遇承受作者要控訴的家國歷史,亦是在結束的時候方才開啟。這讓我明白,認知到生命的結構,而這無疑是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解方。





02 6月, 2019

詬病「暖男」——再冷也不該拿別人的血來暖自己

林肯先生在座位上驚了一下。

⋯⋯

殲滅他們。

置之死地,不留生機,驅回巢穴。

必須擊潰哀傷;不能淪為禁臠,無能無效,更陷困局。

速戰速決,方能締造最大福祉,因此——

必須殺。

反對者是:強取你手中的蘋果,宣稱己有,為己所種的肥王型人物,他們擁有的一切不是白白奉送至眼前,就是巧取豪奪而得(不公不義的本質或許只在他們生來較他人強大、聰明、果敢)。蘋果強奪到手,便傲然大嚼,不僅認為蘋果真為他所種,甚至水果還是他發明的,謊言的代價則落在低下者的心頭。

摘自George Saunders (2017). Lincoln in the Bardo(何穎怡譯。2019,《林肯在中陰》)。

週末,電視轉到韓天一台,韓天二台,祖國手機台,豪奢地,成天SNG,強力播送這些「紅」合之眾於整座島嶼(天知道還落地於左岸)。

真令人害怕(類同小強密集恐懼症,直犯噁心)。

想起幾日以前,臉書上看到詩人林達陽貼文:「在催促時代前進的同時,我們是不是對一些懷念往日情懷的長輩太殘酷、太傲慢了?那些年代的台灣有太多遠不比現在好的地方,但那畢竟是他們用最好的自己認真活過適應過的時候。」以此要求我們要願意「溝通」。我深不以為然,果真是異男本色。

原來刻不容緩地為命在旦夕者聲討是「傲慢」的,暖男如此責備道。

學Communication出身的我,還真不知道這東西除了「再現」以外會有任何實效。

有人要死掉了。總還有人自視公道在那廂和(和)事(稀)佬(泥),你要尊重中老年人習慣看著人家因為他們而死掉的感覺啊,那畢竟也是他們的青春年華。

——只想問,要是以為某群人的情感記憶相當乃至大於被壓迫者分秒日夜的實在痛楚,那還需要轉型正義做什麼?

又比方。從來,同志就不是現在需要結婚,從來,同志現在需要的是,當前眼下,right now,此時此刻,就要被當作自由人——玫瑰少年死於無數次稍遲片刻的「寬容」;難道總是等到玫瑰花田,枯死一片,哭死一片。

世人皆受苦。

同詩人美好言詞的寬待時空下,都是任由更多好端端的人的寂靜殞落。切莫像左岸那般,將剽竊講成所有創新都來自於抄襲,中國式語言特色即是將黑白分明之物事混成灰色,標舉庸常共存,於是大家都一樣,價值無所謂高下。

劣幣驅逐良幣。不是每個個體都值得一視同仁地對待;因為價值恆有貴賤,因為崇仰自由民主,因為謹守人權法治。

林肯怎麼做的?開啟了南北戰爭,動真格的槍砲,才成功解放了黑人。

見血的,以戰止戰。掌權者得殺伐決斷清理髒東西,才能確保良善的生存可能。

像是反年改的老噁男性侵犯。這有什麼好遲疑的,我不懂。(還有那些都四五十歲甚至奔六追七的中老年男子在節目上宅X、X傑、X幹的喊著彼此名諱,沒有一刻自省/醒自身有多噁心有多憨蠢,也活得很不耐煩啊。。。)

只有這樣,我們玫瑰花田才保常年芬芳,不有惡臭。

talk is overrated.



05 5月, 2019

自我檢正




刪掉許多個別段落。無以為繼(繼承或繼續)。那些懸空的字尋不到去處,像是卡在沒有訊號切入的頻段,又如三四月。

漸成「新常態」,麻痺也好——內裏是一間單人房,放下窗簾,安放日出前才要入眠的自己;彷彿可以關掉感官,不看見外在嚴峻的失語風景。

寫就對了,大家都這麼建議。當務之急,創設實在的聯繫,說與世界聽見;唯有進入他者的視窗,才擁有個體存在的前提,包括其問題。

不過,就錯在,自以為能,學會和別人一樣提出合法有效的問題,徑直履行;那麼,日子踩著自己的步伐,便能跟上生活的節奏。結果是一敗塗地,愈是衣冠楚然,愈是自圓其說,愈是身困其中,陷入對誰都生氣的躁鬱裡。

友人試譯文獻引句中的evidence為「跡象」。我傾向於「表明」:梅雨落下,五月便讓給了夏季。不過,在這水氣如同植披般的文山區看得出來嗎?人在台中,遙想那間不安寧的屋子,有幾次,只差沒有身著睏衫攬抱玩偶急敲室友房門確認那感知裡的魔。黑夜退去,清明意識中,恨絕那樣被想像攫獲的成人如我。

矜持是病,字斟句酌是症狀,無能道明構成其生活不適。

初是介意,提防細節織就出無能掌握的線索網絡,怕是沾染一絲可能的難堪;搞弄成各種迴避而繞了各種遠路,回頭的勇氣逐步消解,虛報的自尊欲蓋彌彰迷途的驚惶。意識至此,不免歆羨起直面眼前心嚮往之人事物的正常人。旋即質疑,來往旅次,遁卻了人潮大流,是否就此錯別了「際遇」;那是縱然抵達了目的(若是/若有),終究走向了不同的地方了——講到底,有無可能,彼時意圖裡早包含了這個先設條件,一處無人踏足之境?

將行何方?向朋輩,向母親,向指導老師,反覆確認此事。突憶同梯謇諤鄙語,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能夠兩全嗎?文義解釋,歷史解釋,體系解釋,目的解釋⋯⋯;有沒有一個說法,其語言打開蟲洞那般接通彼此維度。

黑天暗地裡,打造這樣一條隧道,夢想前往無人之境。

實在不服氣,室友嘲弄我的存在對他人固有「挪抬」之效。離地得很。

今人稱「接地氣」;諷刺地,過去相似用語「掌握脈動」似乎不再——又比方「顏值」取代了「外貌」的表述方式。多是這類意義的本質置換;它們是一樣的,卻也不一樣了。這類修辭流變暴露出蠻橫低階的價值取向。在於時代,區域,實踐中,集體意識作祟下,以多數暴力的共謀形式,鞏固了大眾承認的認識基礎,偏見得以蓋台之姿攫獲客觀視聽,佯裝中立地位,並進一步變形/誤導對於事物全貌(big picture)的理解。

九零後。千禧世代。八年級生。發限時圖文分享螢幕中介的現實——自行作廢,便沒有人要作廢誰了。猶新若舊,雖死猶活,像是創新的復古;風格裡尋找需求,反之亦然。如此長大,便學會在廢然裡立身處世。

近月,一點一滴讀完《不眠之城》(Insomniac City: New York, Oliver, and Me),享受其中共感的吉光片羽。作者自言被死亡染色之人。我執迷於父母輩作家的口吻。沒有歷史隔閡,但有年歲歷練。好好地講話,想成為那樣的人。平心靜氣,儘管誠實,視線依然包含旁人,習慣性分擔社會責任。在時間裡自轉並且公轉,軌道於無形。

《不眠之城》(2018)by Bill Ha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