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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7月, 2023

酷兒書寫《想成為一次元》

中文版書衣
我曾經相信,人生只會朝著一個方向流動。當時的一切都更加容易,也更加簡單,只需要竭力擺脫束縛自己的事物就好,只需要看著前方、卯足全力奔跑就好。然而,無止境奔跑這十多年之後,我所到之處依舊是那個原地。

有些記憶永遠不會變成過去。(頁131)


到目前為止,我看過的書都告訴我,苦難與不幸是為了被克服而存在。孫悟空與哈利波特、娜娜與魯夫,一些堪足以承受的考驗加諸於這些角色身上,而這些試煉不過是為了讓即將到來的幸福更加美麗、更加耀眼的一種裝置。

但是,生活中出現的不幸卻沒有那麼容易克服。它會十分漫長,也許終其一生都會用類似的型態反覆出現。我在相對較小的年紀時,就透過父母學到這件事。(頁308)


我過去一直告訴自己。我不想去感受任何的情緒與感覺,或是任何其他東西,結果真的變成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對於允道、泰瑞和害怕人生就此墜落的那些苦惱,也在頃刻之間成為過往。

我曾經希冀自己能從一切事物中逃亡,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好;在耗盡全身力氣後,不知道從何時起,這些事情就像真的沒有發生過一樣,留在心中的只有一片迷茫。就這樣,這個空缺中再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事物。

我只是一直空蕩蕩地,在那個位置上慢慢老去。(頁374)


朴相映《想成為一次元》(1 차원이 되고 싶어)(鄧宸瑋譯)


把書闔上,我也想像紋紋一樣,劈頭問主角:「為什麼是允道?」

閱讀此書可算是全球化意義的文化驗收了。出於千禧世代作家(朴相映1988年出生)之筆,座落東亞四小龍經濟共榮圈的近代史脈絡,設定其中人物情節,追憶少年昔日,自然而然,具體而微地,召喚出共享之娛樂文本(哈利波特、春光乍洩、重慶森林、霍爾的移動城堡、NANA、Coldplay、艾薇兒等)、社會模式(出櫃與校園霸凌;出國與跑路)、媒體格式(前SNS年代的部落格書寫、電視與雜誌宰制的大眾流行)等風格型態,我完全能同步而無段差地接收。

故事成立在這樣的格局,即使是酷兒,自不例外;其特殊意義,因時空條件得以展露。這是一份參照式證詞,書寫與遺忘對抗。一方面重建主角破碎的記憶,一方面揭露傷痛的無所遁逃,藉此安慰,彷彿鎮魂——故事始於老城的重建,在廢棄樂園池中,發現了竹馬泰瑞父親的白骨,末了舉辦四十九齋禱告儀式——這首尾相應的安排是過分聰明的酷兒式書寫,關於主角長久抑壓的罪惡感來由,一場揭露實是建造一條甬道,如此包裹,掩飾同時暗示,嚴密把風得以陳情自訴。

同學熙榮藉由緊迫盯人的觀察(監視),誤打誤撞地道出一個又對又錯的事實,「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也不懂什麼是喜歡(頁377)。」不容於世道的情感,主角、允道、泰瑞,膝跳反射般全面護衛自我的保全機制,表面上那樣愛護自己,卻又彷彿能為鏡像般的對象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無非是自信心低落,對自我存在澈底輕視。連自愛都沒有的人,又能如何愛人?

所以,儘管主角與允道的初戀悲哀作結,「一次元世界」自始作為二人約定的生存之道:

如果你跟我連結在一起,就會形成另一條線,也會在窗外創造出另一個世界(頁122)。

只要縮小成一個點,什麼也不是,便無所畏懼;彼此連結,足以抗衡無垠暗夜。作者引為一種酷兒書寫的敘事策略,主角連結起自己的過去與現在,兩點一線,穿過了盤據在天花板牆角「壓迫著我的整個存在(頁130)」的黑影,沿此視線,艱難回望,「彷彿是很久很以前的我,把頭轉向現在的我(頁400)。」終於取得諒解。

韓文版書衣








……


老實說,我無法釋懷(?),二度撕掉泰瑞(告白?)信、丟掉泰瑞送的書(《涼宮ハルヒの憂鬱》),甚至推泰瑞去死的主角(!)。

不過,到底是主角還是熙榮,誰更瘋呢?


(頁45提到) Nell - 어차피 그런 거(反正那種事)

30 9月, 2019

約翰波恩《慍怒》介紹

讀後,上網試圖搜尋John Boyne《慍怒》(The Heart’s Invisible Furies)的介紹(李昕彥譯,2019,凱特文化)。但除了書商通路制式介紹以外,只有《中央社》發了一篇(業配?)。關於此書中文的數位足跡仍不多,所以不揣淺陋發文了。

這是一本不薄的小說,但相對其試圖呼應社會現實的歷史本身,又其實輕巧了。整部故事誠實地以一人物(Cyril Avery)之生命脈絡去複寫愛爾蘭同志權益的境況,真實性強化於敘事中提及不少至今仍是真實鮮活的社會名人。故事起自「恥辱」(Shame)是二戰結束的1945年,「後記」(Epilogue)則收在2015年的「遠航之船」(Beyond the Harbour on the High Seas),正是同年5月24日,長期受天主教把持的愛爾蘭成為了全球「第一個經由全民公投而非國會投票完成婚姻平權的國家」。

作者引述同祁家威那樣的人,是年逾七秩的愛爾蘭參議員David Norris的話,他以一生職志所爭取到手的權益最終還是來不及了:

對我來說有點遲了。我花了這麼多時間把船推下水。但是自己卻沒有跳上船。如今船已經離港在海上運行,不過看著心情也好(頁617)。

愛爾蘭出身的學者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以著述《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成一家之言。此書譯者吳叡人是中研院學者,他的引介提醒著讀者愛爾蘭與台灣有著一定的相似性。同樣是美麗海島,同樣傍身帝國陰影,同樣有著自己不可解的悲情。

亡國感沉重的此際,我們當然還是會明白,彼此的差距有多大。同婚公投結果就差上許多了——無論是島民的反智還是中華傳統禮教(互為因果),其戕害都更勝!

回到文學,先從柯姆‧托賓(Colm Tóibín)的《黑水燈塔船》(The Blackwater Lightship)看到這本《慍怒》;兩位愛爾蘭同志作家的聲名都已遠播好萊塢,前者小說《布魯克林》(Brooklyn)改編為電影《愛在他鄉》,John Boyne則是《穿條紋衣的男孩》(The Boy in the Striped Pajamas);可惜的是,兩部大作都無涉同志議題。

讀著《慍怒》,彷彿能看見書中每一個人物,追劇那樣地迫切希望結局安好⋯⋯事實卻是,情節緊接而成的破碎澈底成了沒完沒了的密集情緒勞動(自私的主角在美國的某日幾乎同時地失去生命中唯二的摯愛男孩)。主角最終在腦瘤的病徵中重逢了前半生心儀的少年,左一句右一句恍惚的對話,寫在讀者的心上,溫暖的像是午後透過玻璃的陽光。

「朱利安?」我說。
「哈囉,西羅爾。」
「是你,對嗎?」
「當然是我,不然會是誰?」
「但是你已經死了。」
「是啊,我知道。」

在結束的時候開啟,J.K. Rowling這樣藉著老校長遺物向Harry Potter提示。《慍怒》以一個人的生命遭遇承受作者要控訴的家國歷史,亦是在結束的時候方才開啟。這讓我明白,認知到生命的結構,而這無疑是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