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4月, 2018

Review: Fuchs論社群媒體的異化

第五章〈網路,社群媒體,以及霍耐特對盧卡奇物化、異化理論的解讀〉(The Internet, Social Media and Axel Honneth’s Interpretation of Georg Lukács’ Theory of Reification and Alienation)。摘要與心得。
馬克思主義試圖處理,人的本質與其生存產生了衝突,從而揭露異化(alienation)的現實困境。作者Fuchs回歸這個基礎關切,探究何為人類的生存本質?何為社會的社會性本質?這種本質性探問至今,作者認為,Rosa 與Jaeggi 儼然棄守了「客觀社會條件是獨立於人類意識」的真偽辨識,主張「去黑格爾」、「去盧卡奇」的異化概念,乃是同霍耐特(Honneth)所指出,傅柯受尼采影響帶來社會哲學的移轉以降,突顯對普遍主義的厭惡(頁155-157)。然而,Fuchs認為,「異化」可被解讀為所有社會所具備的先驗重要性內在特徵,因此主張,批判理論應該設定一個廣泛的原則(連結唯物論、辯證道德理論),去檢視,反思,病態的社會實踐如何背離了美好的生活條件。
延自黑格爾 、米德(Mead) 對於「承認」(recognition)概念的闡釋,霍耐特區分出三種現代社會中「承認」的形式,愛(love)、平等(equality)、成就(achievement);重塑出社會承認的三模式,家庭與朋友提供情感支持,法定權利的認知尊重,及價值共同社區賦予社會尊重。重點在於,藉由發展心理學實證「他人的承認與同情的參與先於認知(cognition)」,如此,「承認對方構成了語言理解的非認識性先決條件」,提示了社會的先驗性內在本質——溝通行動的前提在於社會承認(recognition)
這個「承認」與慧雯老師「倫理閱聽人」(ethical audience)的概念吻合,即引用Levinas:「人與人的遭逢,是一種不可化約的關係,這種面對面的關係,使得人能夠瞭解他人的先驗性,以及他人與我之間絕對的異質性(頁109)。」其中「遭逢」、「關係」、「先驗性」的構聯顯然重疊,提取出「我—他者」的維度,能有效將他人納入自我的視野,這顯然是對社會性的肯認,早先即潛伏(低調而存在)於傳統媒體閱聽人的社會機緣,藉由社群媒體之科技機緣下放大並彰顯的現象。
哈伯瑪斯路過!哈伯瑪斯將溝通的物化視作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但他分別政經系統與傳播領域,主張傳播是單純、非工具性、解放性的,忽視了傳播藉由中介金錢與權力的積累,本身的工具性,成為積累與支配體系的一環。)
【註釋】
  1. Rosa認為,我們並未異化於我們真正的內在本質,而是異化我們在空間、時間、社會、實踐、客體維度中適應世界的能力。
  2. Jaeggi認為,異化在客體與主體的意義,分別是權力與感知/意義(sense/meaning)的缺乏;異化不是缺乏關聯,而是一種與某種事物的關係,儘管是不相關的關係。異化的概念存在兩個主要問題:如何客觀定義獨立於人類自我定義的好、與原始本質和解的概念。Fuchs歸結Jaeggi看法,自我異化(self-alienation)是個人所為之力量(power)與存在(presence)的缺乏,個人行為與慾望之認同的缺乏,或者對自我生活之參與的缺乏。
  3. 黑格爾四種「承認」的向度,承認家庭所提供愛的需要,承認公民社會、法律制度中人的自主權(autonomy),國家對個人特殊性的承認,對道德生活、團結過程的承認。
  4. Medd三種承認:愛、合法權利(legal right)、團結(solidarity)。

3乘3結構(主體、主體間、客體 × 經濟、政治、文化)的申論

霍耐特主張一種道德一元論(moral monism)。對他而言,承認和社會性(sociality)是社會的內在品質,允許具備先驗政治意涵的道德判斷(即構成社會本身的政治絕對命令,不公正、不公平是應該在政治上有所改變的)。物化(reification)便是對承認的遺忘:我們忘記了我們的知識、存有、認知乃是基於承認與同情的參與;正是這種遺忘,造就了其他人被視作事物(things)(頁163);此處可區分出三種物化形式:在我們與他者的關係上、自然/世界、我們自己,亦即:主體間(intersubjective)、對象/客體(objective)、主體(subjective)三種。
作者Fuchs指出,霍耐特批評馬克思是社會經濟簡化論,但霍耐特自己的理論認識中卻缺乏工作、經濟的維度,是一種無視社會物質性的哲學理想主義形式(頁159)。為了補足這部分的空缺,並開展霍耐特「人類的社會及道德存有」見解,其倫理意涵對於美好生活的考量,Fuchs引進黑格爾的辯證思維 ,提出「共同」(co-)這個向度,並(令人無比厭世的)指出,社會性是社會物質的重要向度,人類無法孤立而只能存在社會關係中,「They are producing and working beings」。物化,意指社會關係裡,忘記了承認的需要,從而羞辱、不尊重他人;異化,意指人類不能以促進共同利益的方式來掌握基本社會結構,從而使特定階級、菁英掌控並利用他人(頁165-166)。而盧卡奇(Lukács) 的「目的論」(teleological)正是為了克服工作(work)與想法(ideas)的分離;按此假定,使用價值(use-values)、集體決定(collective decisions)、定義(definitions)作為社會三領域(政治、經濟、文化)中人類社會活動提出的基礎目標(頁164)。「人類共同合作以實現某些目標」,其倫理意涵由此衍發,Fuchs強調,人類並不是互相承認彼此以圖生存而已,他們是一起在共同合作(co-operation)過程中生產社會世界(social world)。
(定罪)九宮格維度既成(頁171),作者Fuchs將Facebook放進去釐定。關於數位異化(digital alienation)如何發生?Andrejevic認為,線上社群活動生產的可轉讓性,這種數據陰影(data shadow)異化本身的關鍵,導致演算法異化,基此在數據採掘、大數據分析、統計相關性中定奪了生命機會。Fisher卻主張,異化是指存在狀態不能掌控某些東西(如勞動過程、產品等),而這種更少的異化指向更大可能的自我表達、生產過程的掌控、自我客體化的本質及連結、與他人溝通;矛盾的是,Fisher指出,使用者在「溝通、社交化、建立社交網路、分享資訊、對話友人並閱讀其貼文、追蹤及被追蹤」中去除了異化同時也加劇了剝削。按理,剝削發生於異化之際,Fuchs歸結兩方殊異觀點,Andrejevic的異化論建基於客體向度(數據)、Fisher的異化論建基於主體向度(經驗),是以在解讀上的正反面。
我最為感佩的是,作者Fuchs的分析誠然是先見之明,完整勾勒出當前Facebook引發(大眾生存)的危機意識。「在主體間與客體的層面,Facebook的異化意味著:經濟上,對於使用者數位勞動於生產數據商品的剝削,從而對數據的使用方式產生價值並失去控制;政治上,Facebook與其他通訊公司合作,形成一個監控產業體,破壞自由主義;文化上,意義創造的注意力與線上知名度的不對稱,讓使用者相較名人、強大組織處於劣勢地位(頁171-172)。」Fuchs以數位拜物教(digital Fetishism)結論當代病徵,數位媒體以線上社交的直接性掩蓋了更為抽象的數位剝削、控制、監控、排除的現實。
本文偶也提及抗爭(struggle)的可能。我總覺得,問題都是老問題,這大概是法蘭克福批判學派永遠佔有一席之地的理由。只是意識到新現象裡的老問題怎麼解決?那就是正義、倫理的永恆提問,對於臉書,歐盟近日設下更為嚴格的準則去保障隱私權,將自由與民主奉為圭臬的美國可能要畫出政治紅線,保障真正公平的選舉環境,看不下去臉書販賣/榨取使用者的個資,各國政府或可以課以重稅以饗社會福祉。
雖說結構問題總得回到制度面去解套。但這可能不代表,個人就不需要去面對結構。在本文中,提到「化己為所用」(self-appropriation)這個概念,實踐self-appropriation,意味著我們可以在這個世界、在我們的社會關係裡有所累積,如此,方在自我行動中存在、掌控自己的生活、挪用社會角色、認同自我的慾望、參與世界。先不管這種提議有沒有思考上的漏洞,但這麼積極,未免也太疲倦艱難,太理想主義了,我覺得。
【註釋】
  1. 黑格爾認為,世界恆常不是其所呈現,其真相隱藏於眼前的存在之後,本質乃是建構存有真相的背景(background)。現實性(actuality)作為存在,以一種現象的真相相應其本質;現實性統一「本質/內在」與「存在/外在」。
  2. 盧卡奇認為,物化是階級、菁英分離了人與社會的本質的過程,導致人與本質存在產生了衝突,一旦人的本性被征服、變形、殘廢,我們才能說出客觀的社會異化條件。
P.S 我以為,面對徒勞最好的方法可能是徒勞以對,那面對異化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異化本身。直到現在,我還是很驚訝,使用者針對祖克柏及其臉書的全球性跳腳,彷彿無數人付出了信任,真切的生命,美好的事物等等之類的;我下載了關於臉書蒐集使用者個資的檔案(天知道這就是全部),裡面有照片、對話紀錄、動態等,順手打開幾個,因為有夠無聊與佔空間的,就刪掉了。


07 4月, 2018

青年追求的陰影向度



「你還是晚睡嗎?」
「我試著在這天結束以前入睡。」
熄燈。百葉窗後是稀薄夜色,壁面上方照射自建物外燈桿的錯落黃影。凌晨第一聲鳥鳴或遠或近。疲倦攤放,搶在某一種奇怪的悲傷佔領前,意識斷落;生理黑畫面概括平息所有情緒。

與友人相處,話語是一種探詢,眼前的事斷續如殘影,將來的事懸在冗長刪節號上;默契逕以輕描淡寫那樣堅持著,沉默隱隱約約,偶爾的遺忘無所謂誠實地流露出尷尬失落。我不知道。

一點點小事,轉眼之間,謹記心底;座落為時空的岔裂點。承諾使其重複上演;許多第一現場,卻彷彿以為,似曾相識。真正的朋友在那裡找到你。

社群媒體的音訊同無線電頻率,階段性,地域性,旨趣風格,那樣失去在個人的波段接收範圍內;可也曾想起,徘徊逡巡以校準,手動滑返其頁面,盤旋若等候,線性「當下時間」,收到一片空白。

為難自己。殷盼不同質地,設想明日之前往,縝密衡酌路線與資源,推敲人情世故細節,減少出錯,鋪陳走下去的資本,高度積累的可能。所謂尋覓踏實,強迫對焦眼前,遠景模糊殘留光影印象,掠上心頭,浮沉心底——可以的話,視線之外,觀看不見。一種路數,抓住外在形式,猶似套上修身外衣臨摹姿態,輪廓,骨架,規則,可以穩妥運行自我體溫護持內在空虛,作為一人上路的框架。我想。

「你可以……」眾人嘗以看重你的口吻提議到。可以預見,年歲漸長,這種問候凋零,對方的惋惜逐漸轉向個人的遺憾。不只一次,愣杵對立處,靜默如同表現回絕。究其實際,深層焦慮,需要改變哪些,企待改變,一絲動靜也好。心嚮往之與何以致之兩個層次之間,巡迴往復,串連彼此的或是真心實意的能動性,促成其所聚焦的緣由,從此不移關注,不疑有他——客體的確認,乃主體的反身明白。

不知如何追求/追求如何,妄自菲薄那般悻然。日子是乾燒空鍋,自己浪費自己,這樣尚算是主體能動性的展現嗎?所有意義層面的遠方,遙不可及,能力有限,時機不正確,目的地不存在,種種檯面上可能為外人道明說詞堂皇,誠然也說服了自己相信。表面上,實際上,如此解釋,以便開脫——歆然,脆弱,連結——任何主動性感受偃旗,時間如塵,無聲所以缺席,終至失語。

「應該感受到什麼嗎?」噩夢過境,白日中爬梳賸餘印象,睡眠裏的對話仍回聲般盪留耳際;明朗意識摸索潛意識的可能意味,檢視其中應對措施,角色情節,場景構圖:覺察始終旁觀地位的參與視角,或者散漫消極抵禦現實無盡失望無奈的慣性態度,像是出走舒適圈而流連經驗的邊際。鑑於夢的顛倒預言性質,遂嘗試以對位方式拼湊現實理路,解謎那些示警畫面。

——我閉上眼睛。這些與那些,旋轉盤上的項目,負面表述,刪去法則,直覺語感,逐漸由機遇滲透生活的機制,失去了所有把握。

學院義理座落世道網絡,其所關切輒隨潮流載浮。上下兩學期,修習兩堂不同面向倚鄰產業的課程,授課教師給予異樣意見。老資格廣電人,語氣眺臨,期末報告評價上突命我起身吼叫,開釋他認為所抑壓的人格;另位學術涵養猶內功,經年而深厚,臻熟路法操解實例,引路點津,學生亦步亦趨間,心得體會竅門。最終,前者施予鼓勵意味的高分,後者肯認以未曾有過的高分。

問題在哪?長期既往,規範自我,遵循批閱者的標準,不辜負他人的預見,成為執著而能擅長的事;在於認真繳交各項功課,膠著題目真意、摸索前例判決、估測作答形式,服膺權威之首肯。於是,更不知道自己所為,為何;以為過程裡終將揭開的心意,消沉於無人知曉的冗長時光。

在個體現實的生活陰影中,結構一個微觀的悖論宇宙。自己寄信給自己。自我成就一種消解。以重複的密碼,登錄無數的帳號信箱。迴圈般,我的自由意志束縛在我身上。我總是尋找意義,儘管一切可能本來就沒有意義。我在浴室裡自言自語,洞悉有些遺漏的部分,在尚且能塗改,糾正,完善的那些事上,也許這樣便好,也許應該那樣才是,也許會在夜裡想起這些被泡沫覆蓋的思緒。

有的時候,我只是需要提醒。在我想起以前,Let's save some time。


31 10月, 2017

回頭看新聞 重新理解的可能

政大書院電子報第五十二期2017.10.31
中文寫作中心輔導員陳冠達介紹導讀書籍《新聞的騷動》。攝影:劉苑杉。
【書院記者劉苑杉採訪報導】中文讀享夜「理解的前情提要」系列讀書會10月12日於博雅書房舉行,由中文寫作中心輔導員陳冠達導讀艾倫‧狄波頓的《新聞的騷動》。「當我們從已知領域朝我們希望理解的未知領域前進一步,就必須同時去學習『理解』一詞的新意義。」他以德國物理學家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的話開場,從重新「理解」開始討論「閱聽新聞」。

新聞的真實?
攝影:劉苑杉。
狄波頓主張現在已不缺可靠的事實。但陳冠達指出,現今資訊多卻來源單一,事實的存在其實岌岌可危;他進一步解釋,新聞作為事實的「再現」媒體,本書卻直接將真實與新聞劃上等號,這只是「某一種客觀的錯覺」。 
伯格(John Berger)《觀看的方式》寫到:「你所看到的世界,取決於當時你置身的位置。你所看到的世界,和你在時間與空間中的位置有關。」陳冠達引述並分析,新聞產製過程中,從受訪者、記者、新聞組織、閱聽人到整體社會都存在各自的框架,進而影響對新聞事件的解讀。

新聞的同質化
同學專注聽講並思索。攝影:劉苑杉。
陳冠達舉電視新聞為例,新聞台為獲取更多的收視人口,會避免冒犯觀眾各自不同的意識形態,強調報導所謂「客觀」的新聞,長久以來卻形成新聞台的同質化、墨守成規、甚至去政治化。 
另一方面,社群媒體加劇同溫層效應,數據演算機制所形成的「個人化新聞」,使閱聽人對其他領域的事件更形無知,「回聲室效果」更讓自己與真實世界脫離。

新聞的任務
同學勤做筆記。攝影:劉苑杉。
新聞應該提供公共討論的空間,將觀眾的注意力引導到真正重要的議題。狄波頓提議,國際新聞可以「說故事」的方式吸引觀眾注意;陳冠達延伸到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觀點補充,「一個好的故事重點在於實用性」。 
作者提到,災難新聞讓人們意識到歲月靜好並非常態,「看見人生真正值得害怕的事物,能夠在驚恐之餘,致力追求內心知道自己應當追求的人生。」
攝影:劉苑杉。
除此,陳冠達認為,許多人批評災難新聞是在消費受害者,但新聞報導本身仍具有公共利益的價值;他現場播放「小燈泡事件」的新聞報導,強調新聞任務不是製造輿論風向、加劇社會對立,而是幫助大眾理解事件與議題。
「為什麽台灣的新聞素質只有這樣?」之前只會批評新聞的斯語二陳俞安,聽過講者對災難新聞的分析後,認為還有很多探討空間,不再只停留於閱聽新聞當下的印象中。

作者觀點的修正
陳冠達表示,狄波頓從人文角度重新思索閱聽新聞,帶給他不同的反思與啟發。但他指出,作者將新聞視作「文本」、簡化為「內容」,忽視新聞在反映真實時的「媒體」特性。另外,作者過度強調閱聽新聞時的個人感受,但新聞的初衷是關心公眾社會。
「閱聽新聞作為一種能力,其實是需要適當的指引還有深刻學習的!」陳冠達希望同學嘗試培養自己的品味,廣泛涉獵國內外新聞。

報導來源:政大書院官網)

01 5月, 2017

長大以後發現什麼?



長大以後會發現什麼?很多事情,竟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現實的小孩,遲早也會明白,一件事情的價值,當與我們的選擇沒有關係,它之所以發生,只在於時空條件的允許,我們則是路過的目擊者。

如果,你因此承認在意了,並且言說以理由,構聯出彼此因循,多是為了克服自身的孤單。所謂關係的建立,其實透過無關的連結;到底無關緊要卻仍難免落寞,總是如此。

沉默的時候,我們或許穿過眼神反覆確認——想像之中的理解與不理解並陳,盤旋擱置。同一時間,這些想像遭受這個世界的消化,磨蝕,近乎拋光表面,直到終究如鵝卵石那般無所謂,赤裸橫陳河口,失去來歷初衷;奇怪的是,都看見了,也都不見了。

水盆已空,而水盆仍在同一個角落;人們嘗試迴避生命的真相。彷彿我們都看到了,只是沒有人在意。驚詫在那樣的一個關鍵時刻。別過頭去。你緊接著述說,暗藏記憶裏一個有趣荒誕的故事,只在眾人視線以外,轉身之處——似乎是直覺裡的懼意無意識啟動這種脫逸的機制,覆蓋以輕薄短小的語句,在所有沉重的發現揭示以前捷足先登——抵臨心智的維度,事物從容猶靜止,真相獲得停格,聚焦顯影,你悄然安排位置角度,調動細節光影。

這是關於抽離的技藝,一次又一次拿記憶的零落換取,所有的刻意遂成就多起「不經意」的實現。

活成一個結構,劇情虛空。怕是心傷,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最好的伴奏總是妥貼配合,關於弦外之音,在過場處顯示獨到的見解,結論剛好落在重點之間。你能在耳機裡聽見它們。世界轉動之快,直直朝你步伐撞上,世界變化很慢,你看出端倪。在它察覺你的視線之前,別過頭去。




09 4月, 2017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Als das Kind Kind war)

圖:電影【慾望之翼】(柏林蒼穹下)劇照

文/Peter Handke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搖晃雙臂行走,盼著小溪是河流,河流是大川,而這窪水坑就是汪洋。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不知道自己還只是個孩子,以為萬物皆有靈,所有靈魂都同一。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對於一切未有成見,沒有慣習,時而盤腿而坐,又匆匆跑開,一頭蓬鬆亂髮,拍照時也不做臉色。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開始有了這些問題:為何我是我,而不是你?為何我在這,不在那?時間從什麼時候開始,空間盡頭又在何方?白日下的生命是否只是一場夢?我所看到,聽到,聞到的,並非只是眼前這個世界的幻象嗎?邪惡是否真的存在,人們之中是否真有惡人?

這怎麼可能,我這個人,在我成為我之前並不存在,而到了有一天,我這個人,也將不再是現在的我?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難以下嚥的菠菜,豌豆,米布丁,還有水煮花椰菜。現在,他還在吃這些,卻不再是出於必要。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偶然在陌生的床上醒來,如今反覆發生。許多人曾經看起來美麗,而今只有少數人依舊,那純然只是幸運;曾經清晰看見天堂的模樣,而今只能勉力猜想;曾經不能夠理解虛無,如今一想就顫慄不已。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在遊玩時熱衷,而如今,同樣的熱衷只在工作上如是。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吃一顆蘋果,麵包,足矣,即使現在也是一樣。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手裡盛滿漿果,現在還是會這樣;新鮮的核桃使他的舌頭發疼,現在依然。每次登上山頂,便渴望攀上更高的山;每到一座城市,便渴望前往更大的城市;現在還是。從至高的樹梢上驕傲地摘下櫻桃,現在依然擁有那樣洋洋得意的表情。在陌生人面前感到害羞,至今依舊。等待每年初雪到來,如今還是那樣。

當孩子還是孩子時,他朝向大樹擲起棍棒如長矛,而今依然顫動地插在那。


P.S 在電影中,是分段使用這整首詩。網路上已有不少中譯,各有優劣;我對照英文翻譯,修改幾處成我理解的文義敘述,並將詩體改以分段散文呈現。


文.溫德斯 電影【慾望之翼】(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