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網路,社群媒體,以及霍耐特對盧卡奇物化、異化理論的解讀〉(The Internet, Social Media and Axel Honneth’s Interpretation of Georg Lukács’ Theory of Reification and Alienation)。摘要與心得。
馬克思主義試圖處理,人的本質與其生存產生了衝突,從而揭露異化(alienation)的現實困境。作者Fuchs回歸這個基礎關切,探究何為人類的生存本質?何為社會的社會性本質?這種本質性探問至今,作者認為,Rosa 與Jaeggi 儼然棄守了「客觀社會條件是獨立於人類意識」的真偽辨識,主張「去黑格爾」、「去盧卡奇」的異化概念,乃是同霍耐特(Honneth)所指出,傅柯受尼采影響帶來社會哲學的移轉以降,突顯對普遍主義的厭惡(頁155-157)。然而,Fuchs認為,「異化」可被解讀為所有社會所具備的先驗重要性內在特徵,因此主張,批判理論應該設定一個廣泛的原則(連結唯物論、辯證道德理論),去檢視,反思,病態的社會實踐如何背離了美好的生活條件。
延自黑格爾 、米德(Mead) 對於「承認」(recognition)概念的闡釋,霍耐特區分出三種現代社會中「承認」的形式,愛(love)、平等(equality)、成就(achievement);重塑出社會承認的三模式,家庭與朋友提供情感支持,法定權利的認知尊重,及價值共同社區賦予社會尊重。重點在於,藉由發展心理學實證「他人的承認與同情的參與先於認知(cognition)」,如此,「承認對方構成了語言理解的非認識性先決條件」,提示了社會的先驗性內在本質——溝通行動的前提在於社會承認(recognition)。
這個「承認」與慧雯老師「倫理閱聽人」(ethical audience)的概念吻合,即引用Levinas:「人與人的遭逢,是一種不可化約的關係,這種面對面的關係,使得人能夠瞭解他人的先驗性,以及他人與我之間絕對的異質性(頁109)。」其中「遭逢」、「關係」、「先驗性」的構聯顯然重疊,提取出「我—他者」的維度,能有效將他人納入自我的視野,這顯然是對社會性的肯認,早先即潛伏(低調而存在)於傳統媒體閱聽人的社會機緣,藉由社群媒體之科技機緣下放大並彰顯的現象。
(哈伯瑪斯路過!哈伯瑪斯將溝通的物化視作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但他分別政經系統與傳播領域,主張傳播是單純、非工具性、解放性的,忽視了傳播藉由中介金錢與權力的積累,本身的工具性,成為積累與支配體系的一環。)
【註釋】
- Rosa認為,我們並未異化於我們真正的內在本質,而是異化我們在空間、時間、社會、實踐、客體維度中適應世界的能力。
- Jaeggi認為,異化在客體與主體的意義,分別是權力與感知/意義(sense/meaning)的缺乏;異化不是缺乏關聯,而是一種與某種事物的關係,儘管是不相關的關係。異化的概念存在兩個主要問題:如何客觀定義獨立於人類自我定義的好、與原始本質和解的概念。Fuchs歸結Jaeggi看法,自我異化(self-alienation)是個人所為之力量(power)與存在(presence)的缺乏,個人行為與慾望之認同的缺乏,或者對自我生活之參與的缺乏。
- 黑格爾四種「承認」的向度,承認家庭所提供愛的需要,承認公民社會、法律制度中人的自主權(autonomy),國家對個人特殊性的承認,對道德生活、團結過程的承認。
- Medd三種承認:愛、合法權利(legal right)、團結(solidarity)。
3乘3結構(主體、主體間、客體 × 經濟、政治、文化)的申論
霍耐特主張一種道德一元論(moral monism)。對他而言,承認和社會性(sociality)是社會的內在品質,允許具備先驗政治意涵的道德判斷(即構成社會本身的政治絕對命令,不公正、不公平是應該在政治上有所改變的)。物化(reification)便是對承認的遺忘:我們忘記了我們的知識、存有、認知乃是基於承認與同情的參與;正是這種遺忘,造就了其他人被視作事物(things)(頁163);此處可區分出三種物化形式:在我們與他者的關係上、自然/世界、我們自己,亦即:主體間(intersubjective)、對象/客體(objective)、主體(subjective)三種。
作者Fuchs指出,霍耐特批評馬克思是社會經濟簡化論,但霍耐特自己的理論認識中卻缺乏工作、經濟的維度,是一種無視社會物質性的哲學理想主義形式(頁159)。為了補足這部分的空缺,並開展霍耐特「人類的社會及道德存有」見解,其倫理意涵對於美好生活的考量,Fuchs引進黑格爾的辯證思維 ,提出「共同」(co-)這個向度,並(令人無比厭世的)指出,社會性是社會物質的重要向度,人類無法孤立而只能存在社會關係中,「They are producing and working beings」。物化,意指社會關係裡,忘記了承認的需要,從而羞辱、不尊重他人;異化,意指人類不能以促進共同利益的方式來掌握基本社會結構,從而使特定階級、菁英掌控並利用他人(頁165-166)。而盧卡奇(Lukács) 的「目的論」(teleological)正是為了克服工作(work)與想法(ideas)的分離;按此假定,使用價值(use-values)、集體決定(collective decisions)、定義(definitions)作為社會三領域(政治、經濟、文化)中人類社會活動提出的基礎目標(頁164)。「人類共同合作以實現某些目標」,其倫理意涵由此衍發,Fuchs強調,人類並不是互相承認彼此以圖生存而已,他們是一起在共同合作(co-operation)過程中生產社會世界(social world)。
我最為感佩的是,作者Fuchs的分析誠然是先見之明,完整勾勒出當前Facebook引發(大眾生存)的危機意識。「在主體間與客體的層面,Facebook的異化意味著:經濟上,對於使用者數位勞動於生產數據商品的剝削,從而對數據的使用方式產生價值並失去控制;政治上,Facebook與其他通訊公司合作,形成一個監控產業體,破壞自由主義;文化上,意義創造的注意力與線上知名度的不對稱,讓使用者相較名人、強大組織處於劣勢地位(頁171-172)。」Fuchs以數位拜物教(digital Fetishism)結論當代病徵,數位媒體以線上社交的直接性掩蓋了更為抽象的數位剝削、控制、監控、排除的現實。
本文偶也提及抗爭(struggle)的可能。我總覺得,問題都是老問題,這大概是法蘭克福批判學派永遠佔有一席之地的理由。只是意識到新現象裡的老問題怎麼解決?那就是正義、倫理的永恆提問,對於臉書,歐盟近日設下更為嚴格的準則去保障隱私權,將自由與民主奉為圭臬的美國可能要畫出政治紅線,保障真正公平的選舉環境,看不下去臉書販賣/榨取使用者的個資,各國政府或可以課以重稅以饗社會福祉。
雖說結構問題總得回到制度面去解套。但這可能不代表,個人就不需要去面對結構。在本文中,提到「化己為所用」(self-appropriation)這個概念,實踐self-appropriation,意味著我們可以在這個世界、在我們的社會關係裡有所累積,如此,方在自我行動中存在、掌控自己的生活、挪用社會角色、認同自我的慾望、參與世界。先不管這種提議有沒有思考上的漏洞,但這麼積極,未免也太疲倦艱難,太理想主義了,我覺得。
【註釋】
- 黑格爾認為,世界恆常不是其所呈現,其真相隱藏於眼前的存在之後,本質乃是建構存有真相的背景(background)。現實性(actuality)作為存在,以一種現象的真相相應其本質;現實性統一「本質/內在」與「存在/外在」。
- 盧卡奇認為,物化是階級、菁英分離了人與社會的本質的過程,導致人與本質存在產生了衝突,一旦人的本性被征服、變形、殘廢,我們才能說出客觀的社會異化條件。
P.S 我以為,面對徒勞最好的方法可能是徒勞以對,那面對異化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異化本身。直到現在,我還是很驚訝,使用者針對祖克柏及其臉書的全球性跳腳,彷彿無數人付出了信任,真切的生命,美好的事物等等之類的;我下載了關於臉書蒐集使用者個資的檔案(天知道這就是全部),裡面有照片、對話紀錄、動態等,順手打開幾個,因為有夠無聊與佔空間的,就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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