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15

《多田便利軒》三部曲:日常性的溫存慰藉

在失業期間完食《多田便利軒》三部曲,少了一點普通讀者的觀感距離,意識到這份心情,不免五味雜陳。

三浦紫苑善寫落寞男子間的患難情誼,這種創造果真是女性視角的美化敘事;其中溫情及其撫慰之感,無論BL與否,作為消費主題,今人或稱「情緒價值」——早十年前身處二十代尚青春的我,或許會完全買單。

街燈的光芒射入深夜時分的事務所,讓整個空間宛如悠遊著詭異深海魚的藍色海底。大街上徹夜毫不停歇的喧鬧聲,自敞開的窗戶外頭乘著暖風緩緩飄進來。

穿梭在事務所前方道路上的一盞盞車頭燈也照進事務所內,彷彿一次又一次舔舐著牆壁與天花板。多田的視線自然而然追隨著那一條條白光。為了盡可能提升通風性,分隔會客區與居住空間的掛簾並沒有拉上。在光線的引導下,多田的視線落在沙發上,這才察覺行天並沒有躺著。

三浦紫苑《真幌站前多田便利軒》頁154(李彥樺譯)

當然,除卻曖昧情愫,男性之間是存在同情的,道義那些說辭也是所在多有。究其實,自然法則仍是基底,終歸按捕獲獵物等級回推身分地位;如此野蠻殘酷的真相前提,委實難堪,勝敗雙方於是聯手粉飾——稱兄道弟,大抵就是你既不說我亦不說的太平境地——上下交相賊,順理成章一套禮教,構造為整個體制社會。一切可以換言之,奴役/壓迫成為領導,投降/歸順乃景仰而服膺,然後抱團取暖,衣食足而知榮辱,眾人甚至編造出所謂信念意涵——迭代爭執殺伐,師出遂有名。男性成長不外乎此歷程的征戰經驗。

《多田便利軒》探討在這個歷程中被淘汰/放逐的男子。雙男主以彼此為救贖讓日子得過且過下去,並且希冀走出分別的人生陰霾。這樣的故事價值全繫於日劇美好的關鍵品質:日常性,即其角色「溫存」互動,有效地抵禦/抗衡,在於月分季節年歲夙夜匪懈的流逝消磨中,仍能感受到一分生之喜悅。

2025/03/31

《青春末世物語》:溫柔說再見

《青春末世物語》劇照

對我來說,《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2024)中富美堅守高義而咆哮:「缺乏聯想力。」真是一語道盡這個愚騃世道下芸芸眾生讓人失望透頂的關鍵素質。

笑死人的理由,卻被大多數人買單。遂使那套濫觴於中國的社會信用監控系統,挪用,移植,實施於日本高校,例外的緊急事態終究全面常態化。

有人反抗。有人談戀愛。有人在自己的生活中掙扎不已。

大環境混沌,不難理解悠多的處世之道,一頭栽進專屬自己的熱愛之中;但那樣的幸福,誠如(其實也頗具設計天賦的)阿太直言,唯有坐擁音樂稟賦的悠多可以收穫的——「平庸」如我們無法承擔被體制開除/驅逐的風險,只能捲起袖子、蹲踞牆腳,再不甘願也要低頭認份地去收拾遭令清空的社團教室,親手刮除那殘餘的夢境遺跡。

這部電影的政治主題不言而喻。電影中虛構但明確有所本的鬼頭首相,當然是在批判全球極化而猖獗的右派川普領導主義(i.e.安倍),對照這廂國際化音樂社員間純粹無比的友愛圖像。

但視角向著現實之時空逼近。小幸的身分窘迫像是一根針愈加鑽插在他與悠多的竹馬情誼中,益發痛楚;小幸難堪叩問,長大以後才認識的悠多還可能做成朋友嗎?在這之前,他也幾番當面質問,悠多你難道不能多想想嗎。他們對待彼此的溫柔能有多長呢?我不免有些挑釁地想,小幸若非一名尚未歸化的在日韓裔,而是一個血統純正的日本孩子,他自己可就會「多去想想」嗎?

——且事實證明,悠多「為了他」甚至可以什麼都不想的。

其實,我以為,無論左、右派,「身分政治」已然是一個浮濫藉口,道貌岸然地暗渡陳倉種種無恥剝奪,從而無視,系統性地犧牲掉所有無關的,渺小的,邊緣的存在及其意義,以穩固掌權者之間的利益輸送網絡。

這套體制就橫亙在日常的軌道之間,校規懲戒之間,他倆之間。

悠多找不到人跟他一起運送最後一項器材,四處尋覓的鏡頭特別落寞;你猜怎著?還是小幸主動找上了他。即使暗夜相伴,他們依舊遇上了公權力的找碴,小幸不願悠多惹事,稍加安撫,獨自跟警方走了。

可不可以說,他們離開了對方,終究是為了守護彼此。

這齣物語讓人想要相信,自始至終,即使揮別在結束那一刻,天橋上兩人的友愛,仍舊帶往了各自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