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訴說在一個大時代氛圍下,一個記者的內心獨白,視角是內縮的,那些不時閃過的近身歷史切片,如談話、如採訪、如一個人的獨旅,嚴厲而反覆叨念、批判自我,叩問「我是誰」。這樣的故事令人耽溺,角色衝突被具體化成新聞工作者與受訪者間的關係,除了關於專業倫理,也關於一種價值追尋。如今看來,依然是這樣重擊著我們本科系學生的內心,我們也這樣掙扎,在另一種時代氛圍下。
電影詮釋出的情態,讓我意外連結出一種想像。片中受訪者K(梅山/片桐)行為鬼祟,神經兮兮,不時出現油頭垢面。主角記者試圖追問、拼湊真相,並希冀得出一種結論,能將K定位成思想犯,卻又產生角色上的困境;另一方面也不斷掙扎記者與受訪者間的距離與信賴關係。這向來是新聞實務上常見的討論。
如此,類比到主角記者以「思想犯」否定「殺人犯」的情節。我於是聯想到,精神病患與諮商師或心理醫師間的關係。諮商師或所謂心理醫生傾聽病患,並寫下處方箋,完成診斷。其中,透過「分析、解釋」(病情)賦予病患一個較友善「認定」,如「躁鬱症」似乎正確性地、強大地「阻卻並取代」我們俗稱的「神經質」與「易怒暴躁」的詞彙。過程中,因為事關心理層面,醫業行規則多所限制,如由醫師「主導」晤面時間與地點甚或決定是否繼續,或如若逾越了醫病關係需立即停診等處理方式。專業「喊停」是切換式地決斷。相反的,一般人與人的關係建立,同樣複雜的但得以管道進展或者退後,存有程序上的溶接或退去。
相較之下,記者與受訪者間的距離,大抵在醫病關係與一般關係間遊走。
我在當《大學報》體育版記者時曾感受到類似的角色獨特性。我不熟悉很多項運動,常在場邊楞著望向場內,抽離感頓生;一道光譜儼然成立,我周遭的人:該項運動協會成員與體育選手家人,而更近一點的是教練或者裁判,最核心的通常是選手。我的困境是,我無法得知一位球員的歷程、一項運動的發展樣貌,但光譜上的所有參與者,他們擁有深淺不一的內部視角,使其熟稔並能有效解讀「所有的所有」。這亦表現在我採訪時總有責難般難堪,經常程度上相當冒犯地假裝有一種情誼/默契地追問受訪者感受,如「比起去年,你今天某一球閃神了一下,是不是剛從韓國比賽回來,還有點累。」之後更多的經驗才使我明白,體育記者不單只是累積採訪經驗,甚而會加入該項體育協會,與體育選手建立「關係」,久而久之,關係中的信任(彷彿朋友般)成為新聞稿中的內部視角,帶出深入以及脈絡的依承。彼時,我在做個案蒐集資料發現,美國體育記者,場邊第一排的位置,進入更衣室、換洗室,與球員一同坐巴士、飛機往返比賽,他們的關係正像朋友。
所以為了那份內部視角,記者需要去和受訪者成為朋友嗎?而朋友的定義在哪?怎樣的界線劃分出清楚的朋友關係?受訪者成為朋友,要如何客觀獨立報導?爭執點很多,也就無從定論了;從某種角度看來,關係是得游移在相當尺度上的。
革命青春(2011)劇照 |
另一方面,社會線記者呈現出的樣態,跟警察(白道)打交道,魚幫水水幫魚的互利,藉公權力介入以合理化記者與消息來源(警察)間的所有關係。這僅是一個故事切面,電影或書籍都刻劃不深,卻因主角的節節敗退產生反作用力潑了一桶髒水,或說映照出一種難言的黑暗面;寧可主角記者文青那樣潔癖與自溺,理解那樣而非同情,我們確實深深為此讚嘆與崇敬。
我會以為,我們需要多一點這樣的文青記者,總是能潔癖式地逼視自我,捍衛自己的價值信仰,同時又掙扎不已。而非同一套邏輯的詞彙,不斷套用與復刻,令社會保守以致於極端。這當然才是新聞自由的社會責任。這裡期許的是文青記者,卻非社會運動者。前者是紀錄者與說明者,透過擷取與轉譯甚至詮釋,使資訊內容產生意義,過程中價值與真實不斷詰問;後者是從政者,他們以行動具體實踐,過程中的力量與正義互相搏鬥。所以,我認為不應模糊記者與社運者的界線,或者說,他們身處同一場合不好區別、辨認,但他們遭遇困境不同,是會在不同的掙扎下做出選擇;不會是結果論至上的,縱然表面上做出一致的選擇,也無法等同考量了同樣的爭點。
上課前一邊讀著文本,一邊上網查了東大與京大的地位評價,結果是尷尬的,如同台大與政大。1960年代那樣的氛圍依舊引人興趣,我想那是因為,那種風潮的形成一再去挑戰現實體制下的運作,外觀上是一群人(社會化低,涉世未深的人)的集體運動,實際上卻是集體進行個人思辨的歷程,內容缺乏社會上的事故圓滑,尖銳地閃著動人、懾人的光芒,提醒或者衝撞,這個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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