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宏志說他的《綠光往事》是要寫給高中時的自己聽,他希望變成一個從未來回來的鬼,告訴他說其實以後這個事情是這個樣子的。
我以為,也許你也該明白,當下的不明白,有一天也會明白的。
在《時空旅人之妻》裡,未來的主角回到以前擁抱那個怯懦的自己:
我想起我九歲時的驚訝,我那時突然了解:我的朋友、導師兼哥兒們,就是我。我,就只有我。這種感覺真是寂寞。…。這就好像魯賓遜在海灘上發現了人類的足跡,但後來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腳印。那個我自己,那個小得像片樹葉、薄得像水的自己,哭了起來。我抱住他,抱住自己,久久不放。(P.69)
倒是你常常在這個時期,想起他,想起那個好像無懼世界運轉的他。
現在的你,目睹窗外物轉星移,遲疑而且呆滯,真的被墜的好徹底。
怎麼說,怎麼對自己說,沒關係,看著辦。
可是也只是這樣重複地說給自己聽。
無望的感覺像是甚麼,是極目空茫,是獨踽鬱悒,是晏起悽惶,還是一點不剩地消蝕著所有的在乎,直到握不住那樣放掉了。
你有時候並不很明白那種墜落感從何而來,那樣徒然揪心著所謂不明白。於是乎目睹所有事物皆然背道而馳你的方向,最後只不過是自己無謂地放逐自我,怎樣衷心在意過的也要煙消雲散,好一陣子,收納,掩抑,淡忘,你在某個當下憶起並恍惚著,倏忽一個清晨來到,隨之它們殘缺地擱置在隔夜了,日子照過。
我常常這樣陰暗無比地想著。愈是正視並深沉地承認自己的弱點與缺憾,俯首認輸,愈是能在惡劣局面中釋懷處之,如此一來,便可以不再有所衝擊有所碎裂有所逸失──因為已經不信了已經零碎了已經棄守了。開始,我相信,到底死去的事物不再一次死去。回過頭來卻證明,寧可相信,尚未零碎,無意棄守,終究我還是無比失落與挫折。賣座的通俗電影《失戀33天》也這樣演說:「世上最骯髒的,莫過於自尊心。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即使骯髒,餘下的一生,我也需要自尊心的如影相伴。」
回歸山上宿舍區,日光輝映窗前樹頭,高處有完整藍天,任微風篩入紗窗,時空異樣。我頭一周便失聰一耳,頭重腳輕,使得這些困惑的日子更形茫然,無所依循。匆匆返鄉醫治,順道大甲求媽祖庇佑,再回政大,卻只剩一周時間,第二周裡日夜塗修備審,這之中因為怕後來失敗被別人知道自己會更加自賤難堪而選擇自閉造車,除了室友始終陪在我身邊,始終安撫我得失心的暴躁與陰晴不定,始終明白而拉著我行走在自溺自厭的鋼索上。
後來我還是忍不住了;在那些資料付梓繳件後的某日,我到辦公室晃悠,跟書院姐姐講著講著便脫口而出,重複那些與父母的話:「你們儘管假裝沒有這回事吧,我無能承擔任何失望。」結果好像嚇著了姐姐,陰黯無邊的我惦在她心上,在我口試日前晚,憂心地買了一條金莎要我室友帶回寢室,包裝上的紙條盼我甜美同此糖得以通過口試;夜裡,我補完前一周英美法導課程的1996年電影《A Time To Kill》,男主角(Matthew
McConaughey飾)以身為幼女父親的同理心跨越膚色為黑人被告打官司,那是一路節節敗退的訴訟進行,直至尾聲,他要陪審團閉上雙眼,用心傾聽他娓娓道來一個悲傷無比的故事。此處,不由得想起Shel
Silverstein的詩〈No Difference〉,關起燈來,不分大小,沒有貧富,無論顏色,同等尺寸,同等價值,同等樣貌;閉起雙眼,同理心淌洩而出。思緒如斯流轉,我突然懂了,或許沒有動人的音調詞彙外表,但有一顆赤袒真心,只需要他們的傾聽而非疑問。我把口試委員當成陪審團,只做一件事:說服他們判我無罪(not
guilty by reason of genuine affection),只要他們聽到我的真情實意,像牧羊少年中的老王這麼說:「當你真心渴望某樣東西時,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
Shel Silverstein〈No
Difference〉
Small as a peanut,
Big as a giant,
We're all the same size
When we turn off the light.
Rich as a sultan,
Poor as a mite,
We're all worth the same
When we turn off the light.
Red, black or orange,
Yellow or white,
We all look the same
When we turn off the light.
So maybe the way
To make everything right
Is for God to just reach out
And turn off the light!
近日,多元成家法案引發社會爭論。《蘋果日報》適時在「人間異語」專欄刊出〈不懂女兒愛女生 但我好愛她〉,同志兒女的父親結語:「人不要抓著一個點或壞想法不放,別憂慮太久。我最希望的還是女兒能開心的活。」亦可證:你假裝沒看到,甚至徹底不懂,只因愛無條件凌越一切。
我頗不以為然黃乙玲最新專輯樂曲上的陳腔濫調,但在姚若龍寫給她的歌〈惦惦〉(但我個人比較喜歡蕭閎仁的)唱到:「惦惦 惦惦嘛是一種勇氣/有一暝 有一暝/你會面對現實/若無相信 解說嘛無意義/一旦切心 就離開甭責備/惦惦 惦惦嘛是一種慈悲/惦惦 惦惦嘛是一種慈悲」讓我頓然想了一下,車上,我問駕駛座上的達媽說妳會認同嗎?她竟然說:「對呀,很多時候就只是惦惦。」一時,我也無話可說。
是以,我大概懂得,藉該法案對同志族群散播無限仇恨言論之人,徹底缺乏愛。
回到我的人生軌道上,我還是有些僥倖的。總是依賴著書院姐姐們對我的照顧,宜芳給我機會做雜誌總召,日後無論何處的她總是看照著我;萱妮在我決定雙主修時的膠著時刻出手,在我課業忙碌之際放鬆服務課程的要求;芳廉給我充足信心,她教我散發溫暖,她讓我看到自己的可能;淑貞帶來台中的親切,總是饗我那些富裕的幸福。師父張潼帶我進入新聞的行列,她給我最深切的肯定,時時關心。彷彿這一切都是註定的事,初啼的雜誌成為口試的考題,我訴說出那些我再三臨摹過的思緒。
我無意將僥倖作為可以感謝的事。我只是希望我作成我期許的那樣,那天到來,我夠勇敢直視過去的自己,擁抱他,帶著過去我自己的想望疊合之後的我的寂寞與熱鬧,我們不對自己說謝謝,就只是緊緊抱著彼此說,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