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在〈文明巫醫〉這篇散文中批判「儀式」,從喪葬禮俗切入,對照自旅途法國中目睹相對簡樸的儀式規則,召喚起童年時的送葬畫面,英國種種繁瑣儀程並沒有不同蠻荒地帶的祭祀秩序,道理根本雷同;從小窺大,政治場域如議會、法院,任議題成為儀式的附庸,不真正處理任何問題。
Real affliction, real grief and solemnity, have been outraged, and the funeral has been ‘performed.’ The waste for which the funeral customs of many tribes of savages are conspicuous, has attended these civilised obsequies; and once, and twice, have I wished in my soul that if the waste must be, they would let the undertaker bury the money, and let me bury the friend.The Uncommercial Traveller, Charles Dickens
真正的痛苦、真正的哀傷與真正的莊重都備遭侮辱,葬禮只是『行禮如儀』地辦了過去。許多野蠻人部族的喪葬習俗裡明顯可見的浪費現象,也同樣存在於文明社會的葬禮當中。我曾不只一次在心中暗自盼望,如果這樣的浪費確實不可避免,還不如就讓殯葬業者埋葬那筆錢,而讓我埋葬我的朋友(陳信宏譯,摘自《非商業旅人》,頁326)。
儀式其實蠻荒,這應該是狄更斯本文的核心。劉梓潔的【父後七日】,也是在那些顛簸不已、啼笑皆非的喪禮過後,一切終結以後,恍然理解到,父親與自己真正的揮別,悲傷終於抵達,情緒終於降落,浪掀般的傷痛而不能自己。而或許,也只有離別的傷感得以無能地漫漶,直擊的沉痛後座力十足地催生勇氣,不假掩飾地回過頭來,承認生者欲遮掩、力圖否認而不願正視的事實,比方葬禮應對的無非是逝者的向背,不回頭的轉身了。只是日常裡,鮮少有巨大的力量那樣棒喝效果;我們只是好整以暇,在時間的寬容與陰影下,逕自織就困縛的謊網,虛妄地守株以待各種獵物,它們是迴游人間的名利,提供短暫飽腹的安適。
長久看來,文明世界裡的儀式承襲了蠻荒的無效。過於纖細敏銳的心靈者如狄更斯不免痛苦不堪,只是,他訕訕地諷刺,殯葬業者無須拐彎抹角,乾脆點,埋葬那筆繁瑣名目杜撰而出的費用,他想要真心誠意地直面告別的憂傷。
有時,在許多人生的儀式場合,放空地不知所措。為了自保故而學會那些,世故以後習成,逐漸蔫壞,面目模糊;還不如赤手空拳地正面衝突,縱然那樣傷痕累累,還是自己吧,始終還是那個熟悉原本的自己。我仍然可以擁有憂傷以及其他,並且可以肯定其存在,每個時刻中渺小的可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