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狄波頓(Alain de Botton)(同名耶)在《新聞的騷動》(The News)討論「新聞」,猶有一種從外看進去的深度。
不同於我在學院派的學習經驗,動輒以內部組織(權力、倫理)、外部結構(政經、文化)分析,左批判右套牢,談著談著,千絲萬縷而又身陷泥淖,仰天長歎,疲憊者敗下陣來,新到者接棒戮力。我們,重複地,不曾間斷地,呼籲並修正一紙記載迢遠而可能的處方箋(寫作、剪輯、編製),同占星那般觀看與紀錄著,探詢摸索的過程很多發現與感觸,但最終,仍然留下無法真正企及的惋息。
這本書分章立節地探討起當今新聞困境──國際新聞,乏人問津的曲高和寡;災難新聞,不忍卒睹的殘忍血腥;名人新聞,膚淺俗濫的八卦小說。若同從前,我們誠然可以一路審問下去,傳喚閱聽人、傳媒、記者等人出庭(例如靠北記者這個粉絲專頁),並藉由各方證據的拼湊,疊合起一絲一線瑣碎細微的徵象,仔細檢調整條產製過程中的各個環節,指認出各種名狀下的框架理論肇生的鏈鎖式症狀;但最終,如同我們帶著伴其一身的慢性病進到大醫院,掛哪一科都有所缺失,吃哪一顆藥丸都有副作用──儘管,某些時候,某些階段,體膚心理之痛楚能夠獲得某種程度的紓解,但我們仍得小心翼翼地維繫著這一點靈光,視其為偶發的幸運,無比珍惜,不至於天真到以為能夠阻擋「壞下去」的時間之輪。
然而,我們相信人生並非如此,我們一定能夠突破現狀。
這不啻是無用的文學的意義了。我認為,作者試圖接近「新聞」的存在意義,異於近來傳播學的主流表述(若以政大新聞系的歷程而言──從文學院出走後自立傳院,轉向社會科學取徑),討論的視角論據,是自社會科學(social science)重回文學(liberal arts)的領域。臚列七例,摘引如下:(粗體係筆者強調所為)
- 談面對政治帶來的失望,常常只是毫無來由的樂觀所致。
「新聞拒絕接受人性現實,於是任由希望一在沖刷在同樣的淺灘上。新聞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姿態迎接每一天,卻總是到了傍晚就不免對我們的處境充滿盛怒與幻滅。……。實際上,我們就許多面向而言仍是個無可救藥的物種──這點並非偶然,而是根本上就是如此;此外,我們在關鍵時刻也不該氣急敗壞,而應當保持深沉平靜的憂鬱心態。」(P.65、66)
- 談陳腔濫調下的同一化困境,泰半是我們誤信並縱容笨蛋的自以為是。
「現代的笨蛋能夠輕易知曉過去只有天賦異稟的人士才可能知道的事情,但儘管如此,這麼一個人卻仍然是個笨蛋──過去的時代從來不必擔心這種令人沮喪的組合。」(P.81)
- 談產製國際新聞需運用「細節得以連結建立起相對的切膚感」的藝術原理。
「把焦點投注在這些平凡元素上並不會削減『嚴肅』新聞的力量,反倒是能夠提供一座穩固的基石,讓我們對駭人及干擾正常生活的事件能夠產生真正的關切。」(P.97)
- 談財經新聞的疏離感受,如同夜半一再侵擾的荒涼叩問。
「……;另一方面,我們卻也懷有許多粗淺、天真、單純、熱切又強烈的渴望,又總是刻意將這些渴望隱藏起來,也通常不願提及,只怕一旦表露這種盼望,將不免有失體面及成熟嚴肅的姿態。」(P.150)
- 談名人新聞帶來的閱聽人效果:嫉妒,是我們習焉忽略的負面影響。
「當然,嫉妒的效用有其限制。過度提醒別人的成功,可能只會使我們陷入恐慌與麻木,並且無意間導致我們無法將任何計畫付諸實行。我們聽到別人達成種種工業的消息,不免造成一定程度的心理壓力。我們必須不讓自己的內心與外界隔絕,處於平靜的狀態,才有可能完成有價值的事物:也就是有一天可能引起別人嫉妒的事物。」(P.191)
- 談災難新聞的悲劇深意,得以作為寓言啟示,協助我們度過人生裡的變數。
「新聞中大部分的內容,終究乃是陳述世界各地的人,在各式各樣的立場中犯下嚴重的錯誤。這些人沒有能夠在還有時間的情況下掌握自己的情緒、節制自己的執迷、判斷是非對錯,以及作出適當的行為。我們不該虛擲從這些人的失敗中獲取教訓的機會。……,藉此讓我們在安全的狀態下,已充分的餘裕發展出最好的因應方式。」(P.222)
- 談意外報導裡「虛空」的雙面角色,藉其平衡生活裡各種的拉鋸折衝。
「死亡的念頭能夠讓我們看待事物的先後順序而獲重新安排,撥開日常生活中的煩擾,而使自我當中較有價值的部分再度浮現出來。看見人生中真正值得害怕的事物,能夠在驚恐之餘,致力追求內心知道自己應當追求的人生。」(P.227)
「我們都太習於把感同身受與人性畫上等號,以致遺忘了偶爾保持麻木也是一種必要的成就。……,那些問題畢竟不總是屬於我們的問題。」(P.231)
以上。回歸真實世界(實務或學術),我們心知肚明這些闡述很難成為有用的「說明書」,指南成就途徑或者作法要領,遂能抵抗這個頑強而殘酷的自然生態;事實上,政經結構與職場倫理仍如衣食那樣,飽暖才得以延續首先之體魄。唯獨,更重要的是,作為個人(閱聽者與傳播者)無時無刻倚賴完整的護守與慰撫,以安適自我的心思與情緒,這是我在閱讀這本書之際,感觸到最深刻的觀點了。
【希望研總1F陽台區開咖啡廳】(看新聞)
(獲邀出席研總開幕。姐姐說很想看穿白色洋裝的遞手套剪刀禮儀人員跳防曬舞,我倒很想去跟她們索取DM、試香廣告紙。)
我自己感覺到很可惜。一個研究中心開幕,實際共襄盛舉的是以行政自居(而非學術)的大頭,躬逢其盛的藝術家,建商,以及與學術無關的大頭;或許是我誤解了「研總」,初以為這天的語言聚焦,將是關於研究,將是關於這個硬體建設將來乘載的研究、學術能量,但除了一個自稱是教長、校長老師的吳教授稍稍講了各領域相砥礪的情節想像,還真的一句都沒有。不過,有很多祝福昌榮感謝團隊之類的話,於是,好像也只能想成企業周年慶。
牆上掛牌「冰火農莊」「玩物功坊」是什麼?展演區可以怎樣?隻字未提。
這天場佈很像是藝文園區,當代藝術館之類的。空間來空間去。至於「研究」中心在哪?就像迷路那樣,遍尋不著。
回到新科教長。這幾天的壞聲音,主要竟然都來自於自家人無比的嫌惡厭棄。可我今天總算隱約有點懂了。大概不是他帶校八年以來的作為種種,就說他自己的專長。學術呀,人文社會科學呀,即便你拿創意、創新來包裝「管理」,可能還是距離很遠的,甚至讓人覺得輕飄飄、膚淺以及各種乏善可陳;管理是一科應用學門?與人文社會學科那種論辯的視野實在二回事,或是我誤解了?但至少,他給我的感覺就是。我相信,學門風範與人生價值觀是互相對映的,那土生土長的政大人跟他有著從生命根本上的重大違和,以至於從政大生的角度看來(尤其學生又是那般零社會化),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那麼無謂,甚至招致批評。即便他圓融,那也不會加分,只是讓人看起來更加只為目的能言不由衷的忍氣吞聲、堆笑握手而已。
看剪綵,聽致詞,逛會場。就這麼覺得。
延伸閱讀壹:關於人渣文本的〈吳思華之謎〉。開幕這天,大頭們亦熱衷講論電梯及棧道。他們如是聲稱,昂貴但易腐的木頭「溫潤」,不似水泥石塊破壞山林(?);這座電梯是肩負起,大學之道,也就是從四維道前往水岸搭上電梯抵達藝中,作為「串連」起山上山下校區之關鍵。
延伸閱讀貳:學長 Paris Shih 貼文。而我說,「有用」到底怎麼定義。
【母院母系的不由分說】(看公告)
七月底,是人事調動之時,卸任與交接。吳筱玫老師接任新聞系主任;孫秀蕙老師接任研究部副院長,前副院長陳憶寧老師則將出任NCC委員。(碩班傳播導論課老師換人之由)
之前紙本、不分系已二遭,對內(系胞、院胞)連一封告知的信也無,得等到塵埃落定、外界媒體輿論出來,才開始一次又一次不完整、不透明的說明。我是知道的,之前訪憶寧師、元輝師時,台大出身的陳指出,政大對組織感情深厚,難分難捨,不像台大要改名容易;林則坦言,新聞系家大業大,老人們的聲音多,革新難。但我想,在這一波波的改革動態真正令人不安的是,以傳播學自居,卻就內部溝通、策略這麼差勁;以學術界自居,對程序隨意恣意,對計畫指南不明;以人才濟濟之認同,卻沒有一點質疑與反省。
- 先是《大學報》的改革:100學年弄成系必修,101學年再廢紙本、做成雙周報以及新聞雲端化之研究,102學年重回周周跑、專題研究、創新版面之類的等。下下學年,勢必面對不分系之挑戰。如此「過渡期」,不是循序漸進的步步為營,而是走兩步退三步地棄守/流失掉從前嚴謹的編採訓練/傳統。不管誰的怎樣的主張,只要稱作實驗就可。
- 傳院不分系:語言凌空而高瞻的鍾前院長之說服力是一個問號。彭老師上課時透露,咸認茲事體大之事,竟是,利、用、周、末、開、會、決、議、通、過、的。嗣後,報章媒體報導出來,系上人(學生與老師)被外界問得一頭霧水,學生與系院兩方才各自召開幾場公聽會,彷似背書;更難以理解這其中正當程序要如何成立,即便是無須採納眾議、被會議內容所制約的義務,決議既出再開公聽會的意義不在,徒備一格。好了,儘管名義公聽的討論下去,眾人關注聚焦的,卻淨是就爾後文化盃、系隊那種其實毋庸多想──結論一定是一起打球唱歌呀,不管形式是甚麼──大家可以一直談,沒有人覺得這叫做浪費時間,叫做苗頭不對;不想知道的是,未來藍圖是什麼,重點是甚麼,企圖野心為何,延伸下去談到過往三系一學程的包袱與功夫哪些該捨棄又或何者該延續以深化等,沒談就是沒談,不談就是不談。
身為一份子,末代成員,目睹一艘無錨大船,乘滿新鮮無度的語言,迷航於這紛雜凌亂的世道。
- 大人們、受訪者總是批評,社群網站、通訊軟體等為非正式非官方之管道,不宜作為正式通知之方式。我在粉絲專業看到系上換了主任、所上換了副院長,卻收不到一封信;一點通知也沒有。又或許這事情一點也不重要吧。
當我讀到S.I 早川的《語言與人生》(Language in Thought and Action: Fifth Edition)第十五章〈空虛之眼〉(The Empty Eye),深切地講述出電視新聞的困境,「若說畫面給予電視權力,過分依賴畫面則成為電視的弱點。電視新聞著重於容易在視覺上被象徵化的事物,其代價就是事物將更難以描摹。」他舉例,電視新聞播報犯罪新聞,製作人傾向將注意力置於犯罪現場的戲劇性畫面段,而忽略/犧牲掉警察如何逮捕犯人的詳細描述、社經狀況如何引發犯罪的討論、懲教機構有效性的分析,或政府官員採取了甚麼因應措施之類的報導。(P.287、288)
我不禁感嘆,不知是否有關,當整體環境均浸泡於大量的影視媒體中,從前指陳電視新聞媒體的淺薄貧乏現象逐漸型塑成為一種當代文化,早川的批評如今適用於當代台灣社會。剪綵與致詞華麗而美好,歌功頌德是悅耳和諧的,討論不用討論的缺乏實益,但無害而且熱鬧;相反的,學術意義無聊枯燥,藍圖視野難以想像描摹,認真對待慎重而關鍵的事件背後總總雖然有意義,但是過程刺耳而且困蹇十分。
所以,島嶼上眾生喧嘩同24小時聯播的電視新聞台,日夜嘉年華一如海市蜃樓。學校不再信仰學理素養的啟發與深潛,盲目拚命接壤推送業界為任,產學,官學,產官學,產官學研,不可突破也無處可躲的框架牢籠愈顯牢固、自限。就像電影《毒醉心迷》(Better Living Through Chemistry)前半段演的,那麼吵那麼煩那麼多不順遂,只要小安撫小釋懷小小的人親我親,藥物性沉癮的快樂讓人迷失而麻痺。
穿過空虛之眼,我又能說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