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掉許多個別段落。無以為繼(繼承或繼續)。那些懸空的字尋不到去處,像是卡在沒有訊號切入的頻段,又如三四月。
漸成「新常態」,麻痺也好——內裏是一間單人房,放下窗簾,安放日出前才要入眠的自己;彷彿可以關掉感官,不看見外在嚴峻的失語風景。
寫就對了,大家都這麼建議。當務之急,創設實在的聯繫,說與世界聽見;唯有進入他者的視窗,才擁有個體存在的前提,包括其問題。
不過,就錯在,自以為能,學會和別人一樣提出合法有效的問題,徑直履行;那麼,日子踩著自己的步伐,便能跟上生活的節奏。結果是一敗塗地,愈是衣冠楚然,愈是自圓其說,愈是身困其中,陷入對誰都生氣的躁鬱裡。
友人試譯文獻引句中的evidence為「跡象」。我傾向於「表明」:梅雨落下,五月便讓給了夏季。不過,在這水氣如同植披般的文山區看得出來嗎?人在台中,遙想那間不安寧的屋子,有幾次,只差沒有身著睏衫攬抱玩偶急敲室友房門確認那感知裡的魔。黑夜退去,清明意識中,恨絕那樣被想像攫獲的成人如我。
矜持是病,字斟句酌是症狀,無能道明構成其生活不適。
初是介意,提防細節織就出無能掌握的線索網絡,怕是沾染一絲可能的難堪;搞弄成各種迴避而繞了各種遠路,回頭的勇氣逐步消解,虛報的自尊欲蓋彌彰迷途的驚惶。意識至此,不免歆羨起直面眼前心嚮往之人事物的正常人。旋即質疑,來往旅次,遁卻了人潮大流,是否就此錯別了「際遇」;那是縱然抵達了目的(若是/若有),終究走向了不同的地方了——講到底,有無可能,彼時意圖裡早包含了這個先設條件,一處無人踏足之境?
將行何方?向朋輩,向母親,向指導老師,反覆確認此事。突憶同梯謇諤鄙語,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能夠兩全嗎?文義解釋,歷史解釋,體系解釋,目的解釋⋯⋯;有沒有一個說法,其語言打開蟲洞那般接通彼此維度。
黑天暗地裡,打造這樣一條隧道,夢想前往無人之境。
實在不服氣,室友嘲弄我的存在對他人固有「挪抬」之效。離地得很。
今人稱「接地氣」;諷刺地,過去相似用語「掌握脈動」似乎不再——又比方「顏值」取代了「外貌」的表述方式。多是這類意義的本質置換;它們是一樣的,卻也不一樣了。這類修辭流變暴露出蠻橫低階的價值取向。在於時代,區域,實踐中,集體意識作祟下,以多數暴力的共謀形式,鞏固了大眾承認的認識基礎,偏見得以蓋台之姿攫獲客觀視聽,佯裝中立地位,並進一步變形/誤導對於事物全貌(big picture)的理解。
九零後。千禧世代。八年級生。發限時圖文分享螢幕中介的現實——自行作廢,便沒有人要作廢誰了。猶新若舊,雖死猶活,像是創新的復古;風格裡尋找需求,反之亦然。如此長大,便學會在廢然裡立身處世。
近月,一點一滴讀完《不眠之城》(Insomniac City: New
York, Oliver, and Me),享受其中共感的吉光片羽。作者自言被死亡染色之人。我執迷於父母輩作家的口吻。沒有歷史隔閡,但有年歲歷練。好好地講話,想成為那樣的人。平心靜氣,儘管誠實,視線依然包含旁人,習慣性分擔社會責任。在時間裡自轉並且公轉,軌道於無形。
《不眠之城》(2018)by Bill Hay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