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22

批評二則

引向世俗的做法,可能比較簡單,但我沒有比較快樂。 
朋輩中,尤其真心者總是勸誡、砥礪我,概以夢想之語闡述努力、刻苦、勵志等中性動詞,以指向積極、正向的位置,到底汲營於世俗競逐;無端(純粹複製大人/他者的成功語述)的利益像是毒品讓他們不能不上癮,而他們終究不快樂,因為很空乏虛偽,快樂也是假的,我覺得。 
家中長輩更是背負舊有框架,桎梏自己,也試著加諸子孫身上,輕易地落入安全路途的複製窠臼,再度地,無視其中荒謬的本質,「不然能怎樣?」那樣卸責主體的能動,不願承認也不明就裡,持續性耗竭──牽扯/許諾別人的生命以榨乾自己生命的意義──搞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幹嘛,然後小抱怨、小確幸。「你都把它看太重了。」他們以此抵禦事實上的荒唐。我認為,生命不可承受之輕正是這樣,被輕視到沒有質量的痛苦,想方設法將每個位置齊一化同時鏤空,使之經歷赤裸揭露只是手段過程,目的則是裝載他們的冀許──儘管與你的生命徹底無關,甚至不相容,他們因此獲得「一視同仁」的喜悅,沾沾自喜地將「認同」誇大化,輔助/協作他們無的放矢的道德感受。但,我沒有比較快樂。
看你那樣汲營,看你那樣歸類,看你那樣蠢勁。我真是感到,無聊至極。

真心不願花費更大的力氣去想像這其中的出錯。
你們猜疑的──從來是我無意努力明瞭的,連一絲力氣的使用都會令我氣憤。就這一點而言,我並不擔心後果,我對外也如此宣稱,並透過聲明那樣確立這樣的態度。我願意猜測一件事,但那也只是精準地預料到漸行漸遠的失望,就是一次又一次,終於一點不差地生份,而我們終於陌生了;當初,相遇之始我便感傷終究的這一天,現在真的抵達了,竟然很是氣憤,開始計算過往的虧欠與付出,才發現,本來就是硬湊的,這樣說來是很消極,但回顧時顯微般放大字詞中的傷害,當然有些是無意的,但大多其實真實地讓人退步,厭惡;既然,對我而言,你也不夠稱職,在最低的位置上你永遠走步,或者說在我的瞳孔裡,失焦,而就像那種穿透的凝視,我有時視線朝向你,可是我看不見你。 
只好說再見。但這一次我對我自己感到厭煩,因為可笑。「果然還是不行。」居然只能證明慘澹不樂的那段對我才是養分,穩定的結構,安全無虞地,讓我的觸角無二心地延展至有限但龐鉅的內在;我是說,我真心信仰這件事。 
反身性的批判成就一則悖論,真心就是最大的失跤。

2014/06/08

上天借來的假期。記畢業



幾乎有一個時刻裡,我目睹時光在面前經過,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大一教科書上面的筆記,無所畏懼而又淡漠十分的字跡,透露出未定視角下一種初生之犢而信心滿滿的語調,那樣無所預設和牽扯不明的人生,慷慨而揮霍地,駐留在字裡行間的逕是單純莫名的拗執。
我們沒有解決這個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或許不能也不應該被解決。(Judith Butler)
許多不平坦的柏油路,瀝青和著泥水,雨天始終。車聲引擎與學生乘客體位蒸騰。愕然意識到,整排楓香蔭下,我只是經過的人,轉而注意到自己的步伐,蜷曲的落葉就覆蓋於每條木棧間的空隙上。樓宇間的距離持續縮小,好幾次不假思索地穿越其中,反覆消耗可能的掂量與回溯。校園是靜止在流動的印象中,我附著其上而隨之推送離去。淡漠溶逝於陽光的明白之中,我近乎隱形,不曾解脫於尖峰相對的話語而亟需解圍,好像好像,短暫片刻的目的地非常明確,遙遠永久的未來卻難以度測。

零落的時空中度過一場雨季,撤退時那麼躊躇,我會懷念。

常常,在這四年中的無數時刻裡,莫名便陷於失落的處境。每個學期裡總有幾周事多到內心煩亂,那時,甚麼輕微或難以計算的人際、活動都很決絕地放棄,也是這樣,一個一個,一次一次,錯身而過,失之交臂,連同回望竟也是省略。也是這樣漸漸地學到,快樂從來都是微微的,當下的氛圍確使人開心滿溢至疲憊而空乏,但隨著日子沖淡,煙消雲散於蒼茫的時間中,回想起來有一種不真實感。但反正,看著他人的笑靨與聚攏,對照自身的不合群,寂寥怔忡,歉疚,獃想,也就只能放開。

我不確定太多事了,而幻想要築一道隔牆去抵禦,在我的城池慢慢地收進更多我可以在乎的事。故步自封真的那麼不好?但那樣才安全,我跟他說,如果有一個星系,我在哪裡與你們相遇了,那個軌道上便形成路障──從此我不再順利輕易地走過那裡,彷彿一頭撞進時空的結界,不自覺地回到我們相遇的始點。

往事像是這樣的路障。城裡有著許多複雜的秘密隧道,可能接壤到另外的你們的時空,夜半闖蕩,發現那頭是通暢的,抑或是塵封的,我總是等在那裏,我只是停在那裏了。簡直是一個壞掉的秒針,走過去,跳回來;在時間前行的刻度上,感傷的回首是疲憊的跳針。

我記起,我們在課後廝耗藝中一個下午,我們在豔陽周末日的台北街頭無所謂地滲汗與迷途,我們在雨夜宿舍門前人來人往的傘下療傷困頓,我們在異地採訪的空隙裡聯繫彼此的心情,我們在無數次失語的聚餐上倚靠彼此的信任,我們吵鬧細瑣的人際碎語……,我們在遙遠的國境拉著行李滾出一條青春的記事,直到這一天到來,我們憂傷遙遠的未來何以致之那樣不捨。我知道,我們真心的我們容納所有自我的稜角碰撞刺傷,只為了靠近觸摸那樣的體溫。

打了四年的網誌,情緒與事實均推移在那些文字中的片段。或許我是知道的,所以講一些很沉重的話題,記起日子的輕鬆如意。打著打著,時節、出遊、低潮、人際、省悟、學習、實習,在不同取徑中搜索、追蹤語言的表述,堅守這個紀律與目的,緩慢地走到我目前的模樣,且還在道上,漫遊十分。

蟬聲喧雜,卻想起秋天;夏天總是很短很密集很讓人昏沉欲睡,秋天像是睡過頭在中午醒來,白光瀰漫,或是下起一陣雨。通常我會想去洗澡,清洗像是夏日的蒙昧,瞬然想起許多事,然後一邊洗著,一邊陳列待辦清單,但出了浴室,很快地,傍晚便又抵達了,在那之前,能做的竟然是那麼有限,所以向晚總是可惜的。我體會到,四年就像是仲夏,我進入一座森林與魑魅魍魎構思一齣荒謬劇,在醒來之際,迷茫地,擰著被角,而不知道現在期望著甚麼。

「等到我回答那一天,四年就真的過完了。」我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