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12

出發去畢旅



誰又是強勢的,做自己固然需要有很強的氣勢。但誰不慌張,行於無邊迷雜的萋萋莽原,手持鐮刀,出草,獵獵的,然後刷過去,遞步向前,後邊隨即簇擁,逼仄空間中旋身,回頭一瞥,從前來路已然迢迢不在,而未來,前方卻是一點也不明朗。

你心弦一緊,扣著,那些悔恨。愛過那樣多人,他們隨後遠去,再度回到素昧平生的伊始關係,然後見著了,一次又一次,從尷尬行往生份,最後再也不置一詞。

一路走來,用當今的成熟打敗昔日的幼稚,想來,還是一件幼稚無比的事。

還好,這些日子揣著真心過了,沉澱以後,仍盼著往後程程受用。

1.
灰灰陰陰的天際線上,在高緯度才有的秋季,出發畢旅。

夜半向北,第一航廈廳內燈照熒煌,行李輪聲滑過,腳步聲帶著心跳聲趿過,一關闖過一關,飛機就要起飛,有些失速,有些衝撞,有些墜危。飛行在顛簸的時間軸上,昏睡在半夢半醒間。小小窗格外,曉光刺目;升高一層層,便又一次次耳鳴。

降落了,滑行好久好久,関西空港很大,下機的我們搭乘接駁車到另一處,過關以後才算入境。南海電鐵上橋以後的初段,遠眺極目盡是淡藍汪洋,揣想椅坐下便是浪花朵朵,震著旅人心旌搖曳,心思早已盪至遠方那樣興奮。自難波轉抵心斎橋後,展開八日上天下地的地鐵旅貌。

總是在抵達時刻的茫然抽離中害怕著將來離別前夕的依依不捨。

2.


至高,再至高。搭乘兩次兩處的大阪摩天輪均將我們拆成兩隻車廂,緩慢上行的過程中,底邊的陸地愈形廣大,我突然覺得,世故漫長,此刻雙腳過份痠疼,只想這樣放空著力氣,只想這樣擁有著朋友。某些時刻他帶著你的情緒拍攝著什麼無以名狀的快樂或沉默,某些時刻他播放一些你也覺得合宜的音樂或氛圍。




3.
大船航行在港灣,船桅看似要打上雙層鐵橋,然後通過。上船前,我買了蘋果水,喝下那樣的香氛促我開口問了他,或者我也終於告訴了同行者,此刻已然開始遙遠的電視台實習生活。其實我們都渡過了,但總是海水瀲灩著藍天白日,夏日,鬱鬱的,卻又過曝著,遺留一身黑皮膚記錄著。那些日子也像是行船,無不是搖晃過的旅程,並持續盪漾著我們之後的日子。


在新堀橋遊河時,向晚的風酣觴地吹聚著我們倚靠彼此。嘴裡尚留著章魚燒的濃郁口味,旅途疲憊,在導遊熱烈十足的日語中眼皮重掩。幾次開合著眼皮,船行過幾座低低的橋底,數不太出來,低眉看了河道地圖推行到何方,希望更慢,更慢下船。轉彎,回頭時,這些一幕一幕都不捨得。






4.
清水寺依勢而座。跪拜過後,走出至側邊觀景台,這邊回望,才知適才履下夷地,竟是數柱巨大木榫層層卡在山關,共同撐起的一整處板棧,於其上篤然造寺立佛,吸引信客如織,廟前香爐煙裊至高空逸散,一時也似山嵐。這裡是早秋景況,夏日的餘熱還使人汗流,惟大殿內的寧風滌淨一縷靈魄,是能不膩不垢。

到了遠方,便不願罣礙著什麼前方。心裡惦著好壞參半的運命,也就好壞參拜著。好的你留滯著,壞的祂燒燬,但未必一片籤詩能解一時苦樂,我沒抽一支籤,旅途結束以前都沒有。

5.
八天以後,就不再是八天以前的我們。就像是四年後,就不再是四年前的自己。開學後兩周,因故整理那些種種,其實亦只是八月假期中,我時時在想的事,副駕駛座上的我有感而發地對她說:「我很意外卻很踏實地感謝這些日子以來我自己曾經的付出。」(謝謝妳帶著我走到這裡。)

「你大四了呢!」亞維突然發現那樣地看著我。那些頭重腳輕的日子,到了第一周的右耳失聰達到高峰地耀武著;然後我就明白了旅程中的所有的隔離感,所有清晰卻隱然抓不住的感受,以後也會這樣一直,一直下去的。 

我總會記得,我的小世界裡有過你們每一次陪伴與每一句問候,終於成為我以後努力下去的火炬。


你閉著眼睛諦聽:風是否也吹過遠處一片玉米田,那無數的綠色闊葉在風裡晃蕩翻轉,刷刷作響,聲音會隨著風的波動傳來?那麼玉米田至少和你同一個世代同一個空間,那麼你至少不是無所依附幽蕩在虛無大氣之中?──龍應台〈幽冥〉